…… 江晚芙回了立雪堂,却没什么睡意,翻来覆去,总觉得床榻有点空。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有了点睡意,还囫囵做了个梦,梦到一座陌生的道观里,有个小娘子,梳着两个小揪揪,一边各挂一个小铃铛,躲在柱子后,探出脑袋看她。 像只警惕的小松鼠一样。 不知道怎么的,江晚芙感觉自己很喜欢她,她想要走过去,小娘子却扭头就跑了,短短的腿,却跑得那么快,一下子就跑得很远,蹭蹭沿着神像的底台爬上去。 对江晚芙而言,那神像不是很高,但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而言,就很危险了。 江晚芙不禁有点着急,冲小娘子道,“你别跑,我不追你了。你小心一点,不要摔下来,会很疼的。” 小娘子抿抿唇,看上去有点委屈,连眼睛都是红的,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那小孩儿躲到了神像后头,她绕到神像后去找,却一无所获。 她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急了,闷头在道观里不停地找,像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江晚芙从梦里惊醒,还下意识在屋里找了一圈,惠娘听见动静进来,还觉得奇怪,“您找什么呢?” 江晚芙摇摇头,觉得这梦实在是乱七八糟的,她都没见过那个孩子,“没什么。” 用过早膳,江容庭就过来了,坐下来,跟她道,“……阿姐,我听管事说,今日府里要去城外施粥。我想跟着去看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添乱的。” 江晚芙虽然不放心,但也知道,男孩儿是不能拘在屋里养的,且阿弟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总要去多见见世面。她想了会儿,还是答应了,“好,你去可以,但要带上侍卫。我让常宁侍卫长跟你安排几个侍卫,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身手厉害不说,心思缜密,细致入微,如果遇到什么事,你要听他们的。” 江容庭本以为阿姐肯定不会答应的,忙保证,“我肯定听。阿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江晚芙笑了下,没说什么。 她知道,阿弟不是贪玩的性子,之所以想去,是因为他对那些受灾的百姓有怜悯之心。这种怜悯之心,很多官员都没有,但她希望,阿弟能一直有。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江容庭都跟着管事出去。他倒很有自知之明,丝毫不给众人添麻烦,去了之后,一切听管事的安排,从不自作主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管事原本还觉得他跟着过去,就是来添乱,几天下来,倒是对他大有改观,看他行事稳重,也不摆架子,就一口一个“表少爷”叫得亲热起来。
第118章 粥棚刚搭起来,就有百姓蜂拥而至。若观察得仔细,就会发现,陆家粥棚附近围着的百姓,跟别家粥棚的都不一样。 设粥棚施粥,基本是各府行善最常用的手段了,以往没有封城的时候,连商户都爱设粥棚施粥,比起捐赠财物,搭粥棚施粥,更有利于商人乐善好施的形象,毕竟粥是实实在在进了灾民的肚子里的。 但施粥好处众多,唯有一桩,却极难处理。那便是“难惠真弱者”,哪怕是灾民,也有三六九等,这里不是按身份区分,而是体力。年轻力壮者,好斗逞凶者,自然而然占据上风,各个粥棚争抢,吃了个肚圆腹满。而那些体弱年老乃至妇孺幼童,则饥肠辘辘,别说三餐难继,一日能混得上一餐,都算走了大运。 但都是灾民,你若只给老弱妇孺施,不给那些年轻力壮者施,不消片刻,就能闹得沸沸扬扬,连粥棚都一并给你掀了。 且还有些,压根不是此次受灾的灾民,不过听说此处有大老爷施粥,便来混一顿饱,多半是些地痞流氓,借着人群混进来,最是懂得抱团闹事。 江容庭第一日来,便察觉到了这情况,他看着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妇孺,都落在最后,哪怕侥幸排到了,也只分得一碗汤汤水水,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小口小口喝着,连碗都舔舐得一干二净,如水洗一般,他心中自是不好受,但他答应过阿姐,不会鲁莽行事,便只忍了下来,回去后,带上酒,去同管事商量。 负责施粥的管事姓鲁,只是个小管事,在主子面前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否则施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落不到他头上。 鲁老二对江容庭倒是很恭敬,毕竟,谁不知道,江小郎君是世子夫人嫡亲的弟弟,他刚知道这位爷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险些没吓个半死,多带一个人倒不是什么事,就算这位爷是觉着有趣,他也能伺候着,怕就怕去了还要指手画脚,偏偏他是贵客,他一个小管事还不敢如何。 将人迎进门,鲁老二态度恭敬,接过江容庭手里的酒,叫了媳妇进来,忙吩咐道,“快去,准备些下酒菜来。” 两人喝了几杯酒,鲁老二没喝几口,看着对面的江容庭,脑子却有点晕,这么个身份尊贵的小郎君,跑来找他鲁老二喝酒,他可真是出息了。 江容庭也只喝了一杯,便笑着放下了,“鲁管事见谅,长姐不许我多饮。” 这长姐可不是一般的长姐,而是世子夫人。鲁管事二话不说,立马道,“那自然是少喝得好。” 江容庭同鲁老二闲聊起来,他虽年纪轻,但也算得上有些见识的,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识文断字,对不识几个大字的鲁老二,也没有什么轻视。他说起自己在家里的事,说到过年查账,一个染坊掌柜看他年幼,就想用假账哄他,因跟做生意有关,鲁老二听得有滋有味,听完了还砸吧着嘴,道,“小郎君还是心善,只撤了他掌柜的位置,这等子欺瞒主家的奴才,就得重重的罚。谁不喜欢银子,可那昧良心的事情,怎么能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爱财什么有道……” 江容庭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鲁管事是个忠义之人啊” 鲁老二这个么爽朗汉子,都被夸得有点脸红,心里想,这读书人夸起人来,怎么就这么好听呢,忍不住羡慕道,“还是您这样的读书人懂得多啊!” 江容庭谦虚地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我虽读了些圣贤书,以往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懂得比旁人多了些,今日见了那些百姓,才觉自己无能。我与鲁管事投缘,也不怕你笑我,今日施粥之时,看见那些壮汉在前,妇孺饥肠辘辘,却落在最后,我心中实在不好受。夫子往日说,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叫我们每日三省,自己做到了,方能推己及人。但那种时候,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鲁老二也是摇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瞒小郎君,我也施了几年的粥了,皆是如此的。还有那好吃懒做的,平日里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米,听说这里施粥,走好几里路过来,吃饱了才肯走。你若拦他,他就觉得你夺了他的吃食,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你。一个我等自是不惧,但一窝蜂涌上来,都是老百姓,你又不能打他,否则便是坏了府里的名声,也只能由他去了。” 江容庭垂下眼,仿佛在深思,捻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慢道,“鲁管事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正因为是好东西,才人人争抢,那倘若是那些人看不上的呢?” 鲁老二纳闷,“小郎君这是何意?” 江容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在各家粥棚都看了一圈,各家都用的是白米。一般百姓家中,也不会日日吃米面,有白吃的,他们自然要来了。若是他们平日里吃惯了的,甚至是看不上的,他们就意兴阑珊,没了兴致了。” 鲁老二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锃亮的大脑门,“您的意思是,咱们把白米换成其它,比如糟米之类的,那些好吃懒做、年轻力壮的,就不会过来夺食了?” 他说着,却有点迟疑,这自然是有用的,但他没必要干这事啊,管他三七二十一,没昧下粮食,好好的把粥施下去,就算把主子交办的事给做了。至于粥进了谁的肚子,他就管不了了。 江容庭颔首,“鲁管事所言,正是我意。且白米与糟米之间的米价,相差数倍,若是把白米换做糟米,非等能把粥施给真正有需要的人,还能惠及更多人。施粥本是心善积德之举,府中做这事,也并非米粮多了没处用,而是真正想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鲁老二本来还摇摆不定,听了这话,却一下子有了想法。他是知道的,府里老太太最是心善,每日都要念经的人,也是给府里几位打仗的主子行善积德,他要是能把这事办成,不说别人,老太太知道了,第一个就要赏他。至于怎么叫老太太知道,这还不容易啊?老太太他是说不上话,但她老人家身边那些嬷嬷丫鬟的,总有搭得上线的。 更何况,还有江小郎君呢。 江小郎君要是替他和世子夫人美言几句,他也能得不少好处啊。他方才可是赞他,是忠义之人呢! 唯一需要琢磨的,就是怎么才能把这事给推行下去。 鲁老二连酒都顾不上喝了,皱着眉就开始琢磨,江容庭看他神色,自然明白,施粥这活,真正操作起来,还是鲁老二这个老手擅长,真叫他去做,却说不定做得不如鲁老二好。 所以他有了想法,没有贸贸然跟长姐提,而是来找了鲁老二。 一来长姐虽主持中馈,但他怎么也不能用她的威,去压鲁老二,阿姐自己尚且要小心行事,他更不会仅凭一腔热血,就鲁莽行事。帮别人的前提是,保证自己和亲人的安全,这一点上,江容庭不会退让。 二来,这个功劳,他不需要,但鲁老二恰恰很需要,他提前打听过,鲁老二这些年被另个管事压得抬不起头,手上除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剩下的也就施粥这一样了,他不信他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江容庭不贪功,出了主意,就开始静观其变了。 鲁老二果然是个有想法的,自第二日起,陆家的粥棚,就从原来的一种,换成了两种,一边是跟之前一样的白米,一边是口感差了不少的糟米,如此一来,蜂拥而上的人们就自动分成了两排。 不少老弱妇孺都晓得,陆家的粥棚抢的人少,都巴巴赶过来领糟米。对她们而言,能填饱肚子,就是最重要的事,至于挑三拣四,那都是有的选的人才会做的事。 再过两日,白米也撤了,只剩糟米。有几个来占便宜的,还想发脾气,结果看到江容庭身边几个带着刀、虎背熊腰的侍卫,也灰溜溜走了,去别的粥棚了。 几日下来,众人都已经默认如此,不少老弱妇孺都不去别的粥棚浪费时间,一大早就等在附近,卫国公府的粥棚一搭起来,她们就涌了过来,且她们都知道,不会跟以前那样排了半天,只得一碗清汤,陆家的粥棚用的是糟米,虽口感粗糙了些,但却浓稠了不少,一碗下肚,多少能吃个六七分饱,便也不胡乱争抢,秩序井然排着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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