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无需他吩咐,常宁已经领会,带人散开搜查。 明安没想到陆则竟敢这么肆无忌惮,她堂堂一个嫡出公主,他竟也丝毫不留情面。简直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自回到京城,再也没有人敢如此轻视她。明安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脸上一瞬间划过一丝狰狞和阴狠,但很快被她遮掩过去,她抬起头,轻笑着道,“既是公务,本宫自然配合。”说着,抬头看了看,对陆则道,“这雪下得越发大了,不若进屋喝口茶?” 陆则只道,“不必。” 明安面色一僵,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带着嬷嬷转身往回走,一走出陆则等人的视线,她便开了口,“人处理干净了?” 嬷嬷脸上划过一丝不忍,顿了顿,忙道,“公主放心,已经处理了。只是尸首——” “这也要本宫教?”明安冷冷扫了嬷嬷一眼,一句话决定了那几个丫鬟尸首的去处,“丢后院虎笼。” 公主府后院圈养了一只白虎,一身皮毛白如雪,因白虎自古被传作神兽,便打算过几日进献给宣帝,以白虎血肉炼丹。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倒是正好用来毁尸灭迹。反正老虎本来就吃人肉,多一顿少一顿有什么要紧。 说起来,要不是打算把白虎献给父皇,她倒真不介意自己养着,低贱奴婢的血肉饲虎,有什么意思,却是不知道,白虎会不会更喜欢世家郎君和娘子的血肉? 比如,陆则的? 明安想着,神情变得愉悦起来。 而此时前院的陆则,正听着去查茶楼回来的侍卫回话。 “……茶楼掌柜不知所踪,当时负责厢房的小二口供,当时夫人走后,他在茶盏下发现一张纸,交给了掌柜。掌柜看后,便赶了一辆马车出去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陆则接过去,看了一眼。 侍卫接着道,“奴才按照小二形容的马车模样,和这纸上的内容,查到,正午过后,这辆马车停在长街东侧,差不多未时一刻离开。出了城,沿西去了。” 陆则收起纸,边朝外走,边道,“不必搜了,随我出城。”
第170章 是我们孩子,你和我的…… 陆则来的很快,比江晚芙想的时辰还要早些。 听见门被打开,急促沉重的步子在靠近,江晚芙转过身子,看见陆则朝她走过来,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步子急促得有些乱。他身后是敞开的门,庭院中白茫茫柳絮一样的积雪,映照着乌蓝的天空,廊下挂着的灯笼,微黄的光从格栅里透进来,照在地上。 陆则朝她走近了,从昏暗走到明亮处,他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从一片昏暗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江晚芙站在原地没有动,看见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焦急和担忧,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则走进来后,眼神先落在她的身上,微微一松,继而像是才看到她身后燃着的长明灯,神情微微一滞。 江晚芙察觉到他那一瞬的僵硬,心口仿佛有什么细细密密的疼散开来一样,再怎么样,她也很认真地喜欢过他,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不喜欢了。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就算知道怎么回事,但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的难过。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陆则。 陆则收回视线,不去看那长明灯,看到立在房屋中间的阿芙。她还穿今早出门那一身裙衫,但看得出来折腾得不轻,幅裙上深深浅浅的泥点,绣鞋鞋面也脏了。他想起叶老三说的话,“……奴才是在半路碰见夫人的。雪下得那样大,山路又难走,奴才劝夫人别去了,夫人不肯,坚持要上山,便只好把牛车收拾出来了……” 他以前觉得,她性子软,好说话,还曾经担心下人不服她的管,但这话其实不对。阿芙的性子是温和、与人为善,可执拗起来的时候,连他也逼迫不了她。以往觉得如此,不过是他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 就像现在,为了孩子,她可以倔强地和他对峙。示弱、服软甚至低头,但就是不肯妥协。 他不是没有遇见更倔强的人,再硬的骨头,再厉害的对手,他也啃得下来,但偏偏她不是他能硬下心肠,真正当对手对付的人。 陆则冷静下来,他走过去,边伸手去握江晚芙的手,边开口,他的语气尽可能的温和,不去刺激她,“回去吧。孩子的事,我们再——” “商量”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但这已经代表陆则内心的妥协和松动了,他不能也不敢把她逼得太过,她还怀着孩子,像今天这么折腾,折腾得起几回?身子吃得消吗?还有心里的压力…… 他想她好好活着,不是想现在就害死她。 但江晚芙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也没有给陆则机会,开口轻而决绝地道,“陆则,我们和离吧。” 一句话,屋里猛地静了下来。 陆则的神情,一瞬间阴沉得有些骇人,戾气似的情绪隐隐约约涌上心头,他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压制住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缓和下神色,慢慢地道,“阿芙,不要说气话。孩子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我不会逼你。” 这些话,要是放在之前,无疑是江晚芙最想听到的,但现在,陆则的妥协,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摇摇头,眼里有些酸涩,但还是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陆则,我没有赌气。我们和离吧……我是认真的,在你来之前,我考虑了很久,也考虑得很清楚。”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喜欢陆则,愿意为他牺牲妥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彼此相爱的基础上。相爱的人彼此做的妥协,才是爱的证明。单方面的喜欢,单方面的妥协,就只是一厢情愿。时间久了,喜欢就慢慢熬成恨了。 明安公主明显对陆则还有旧情,陆则也绝非无情,郎有情妾有意,她何必夹在中间?更何况,她既得罪不起陆则,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 与其等着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如识趣自请下堂。 陆则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什么温和的伪装,也彻底撕开了,他盯着江晚芙,“是麽?我很想知道,你考虑了些什么?和离?不是你自己跑来祠堂说,我不算计你,你也愿意嫁给我?不是你自己说,你喜欢我?现在不喜欢了?还是说,你一直在骗我……” 听着陆则掺着冰碴一样的声音,江晚芙觉得既难堪又荒唐,难堪于她曾经的一番情意,被他这样冷漠地提起,荒唐于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来质问她喜不喜欢他。 她气得有些发抖,低声道,“究竟是我骗你,还是你骗我?你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你没有骗我?!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不想与你争执,好聚好散便罢了,何必要撕破脸?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续前缘,尽管去便是,我自知身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带着孩子走也不行吗?!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陆则本来胸腔被怒意充斥着,看江晚芙比他还激动生气,反而冷静了下来,直到听她说完,皱起了眉,莫名道,“……我与明安公主续什么前缘?” 江晚芙被陆则的“厚颜无耻”,气得想笑,心里那些难过委屈,此时也都忘了,咬牙重复那丫鬟的话,“世子爷与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珠胎暗结,正要喜结连理的时候,却生生被拆散了,公主为家国大义远嫁瓦剌,世子爷为情所伤,五年内不谈嫁娶之事。可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便是有,世子爷也别与我一般见识,你与公主彼此爱慕时,我尚在苏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间的浓情厚爱。” 江晚芙一口气说完,看陆则不说话,鼻尖一酸,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感觉脸上湿湿的,眼泪什么时候掉下来都不知道,她沉默地别过脸,不想让陆则看到她的眼泪。 陆则抬眼,就看见江晚芙的眼泪。 她其实年纪不大,当娘亲似乎都太早了一样,平日里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但红着鼻子掉眼泪的时候,却像个要人哄的小姑娘。 陆则伸手,碰到她的肩膀,江晚芙挣扎了一下,他也没有松开,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把她的身子转过脸,用指腹给她擦了眼泪,语气有点无奈,“别哭了……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话你。我不过骗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别人的话,你倒是这么信?谁跟你说的?刘明安?” 江晚芙抬眼,绵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眼眸湿润。 陆则知道,她现在心里还有所怀疑,便继续解释,“我与她能有什么私情?阿芙,你要知道,如果当时我想娶她,她就不必前往瓦剌和亲,去的就会是二公主。皇室世代都想把公主嫁进国公府,母亲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虽然有母亲在,但亲上加亲,关系岂不是更牢固?她怀我的孩子,更是无稽之谈。朝臣不得进出后宫,我如何避开宫人侍卫与她私会,乃至暗结珠胎?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有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亲。” 江晚芙看着陆则的神情,其实心里已经选择相信他了,但还是问,“那你为什么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后才娶妻?还有这盏长明灯……”真正让江晚芙坚信陆则和明安公主之间有“私情”的证据,就是长明灯和那一盒子陆则亲手抄的经文,每一篇的最后都写着“愿以此功德,普及于吾孩。消灾除障,万福永随。父陆则手书”。 “你替谁抄的经?” “当初刘明安和亲前,去求过陛下,说想要嫁给我。我没有答应,她也并不喜欢我,之所以会纠缠我,不过是不想去和亲罢了。连母亲也被牵扯进来了……因我执意不肯娶,和亲的事最终尘埃落定。陛下心中对刘明安有愧,加之母亲不想我和她一样,婚事被当作筹码,便与陛下约定,我五年内不会娶妻。”陆则几句话解释清楚五年的事情,但对江晚芙的第二个问题,却沉默了良久。 他看着那盏长明灯,江晚芙望着他,有一瞬间觉得,陆则看的不是一盏长明灯,他好像透过这盏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他那样爱这个死去的孩子,为他立灯,为他祈福,为他抄经,初一十五都要来陪他,给他带小孩子喜欢的水果和糖糕,像这世上最疼爱孩子的父亲。 江晚芙顺着陆则的视线,看向那盏长明灯,灯心一簇微黄的烛火轻轻跳动着,像小女孩蹦蹦跳跳时的丫髻,翻飞的裙摆,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很奇怪,就算是她刚刚伤心欲绝的时候,也没有厌恶过这盏长明灯。 江晚芙怔怔地想着,一时忘了质问陆则。 陆则却收回了视线,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的阿芙身上,“阿芙。” 江晚芙被他叫得回过神,抬头看向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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