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个月再坐船赶路,肯定就不行了。要是路上不耽搁,只回去看看,来得及倒是来得及,但总有些赶。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耽搁个一两个月,便说不准了。 陆则显然也已经考虑过了,没怎么迟疑,便道,“以防万一,把吴别山和石仲甫带上……要是来不及,便在苏州生也无妨。” 江晚芙提出来的,陆则一一都开口替她解决了,现在江晚芙反倒寻不出什么不去的理由了。想了想,便还是点头了,“还是先问过祖母和母亲吧。” 长辈不点头,她跑去苏州,总显得太任性了些。 本来以为陆老夫人和永嘉公主会不答应,她怀着孩子,跑出去总是叫长辈们觉得担心的,岂料陆老夫人听了后,却是很快地同意了。 她边示意丫鬟把呈了蜜枣的碟子放到江晚芙那边,边道,“我老早便觉得这风气不好,什么出嫁了就不该老惦记着娘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歪理。好好养大的小娘子,嫁出去了,便连家都不准回了?二郎说的对,你胎象也稳,多带几个大夫,水路不折腾人,也不要紧赶慢赶,慢慢地去便是……府里的事,自有我在,你很不必担心什么。” 说罢,仿佛没把这事很当一回事,还笑眯眯地朝江晚芙道,“尝尝这蜜枣,是河间府的金丝小枣,个头虽小,却甜得很。” 江晚芙看老夫人的态度如此,倒是把心里的负担给放下了。 陆老夫人点了头,永嘉公主那边则更好说话,直接便应了,还从自己的私库拿了许多贵重的东西出来,好几箱子送到立雪堂来,叫江晚芙带着回门。 江晚芙哭笑不得,但婆母一番好意,她便也不好推辞,又跑了趟明嘉堂,专门去谢过永嘉公主。 她来时,明嘉堂里却忙忙碌碌的,仆妇进进出出的,不过还算井然有序。 江晚芙被嬷嬷领着去见永嘉公主。永嘉公主穿一身青莲色的锦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正微微低着头,细白的手指执着一把银制的小香匙,面前的方桌上摆着莲瓣形状的香炉、一只扁圆的红漆香筥。永嘉公主这幅样子,闲淡中透出一股静谧和悠然的自得,令江晚芙不由得想到空谷幽兰四个字。 实在与永嘉公主很相称,兰花高贵典雅,既能登大雅之堂,也能居于深山幽谷溪涧,怡然自得。 江晚芙开口叫了一声,“母亲。” 永嘉公主看见她,便示意嬷嬷把香炉等物撤下去。 江晚芙很早便发现,永嘉公主很细致,身居高位的人都不大容易体谅别人,难免骄纵自我,但永嘉公主却不是如此,从前大嫂裴氏有孕时,她与裴氏一起来给母亲请安,母亲便会提前叫下人把香炉等物都灭了,如今她来了,母亲也是如此。有时大嫂带平哥儿过来,母亲抱孩子时,连带珠子的钗子都不会戴。 嬷嬷退出去,永嘉公主开口问江晚芙,“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江晚芙便起身谢她,轻声道,“母亲送了那样多的东西过去,我是来谢过母亲的。” “你不必与我客气。”永嘉公主摇摇头,叫江晚芙坐下。 她是不大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她这样的出身,一辈子都没缺过钱财,其实是最不该圄于烦闷的,多少人为着一日三餐奔走忙碌还不可得,她那点烦恼,跟真正食不果腹的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从前庸人自扰,如今看开了,便觉天地广阔了。 江晚芙颔首坐下,想起刚刚在院子里看见的场景,便问,“母亲是打算出门麽?” 永嘉公主点头,“嗯。过几日,我便动身去观里了。本打算过几日再同你们说的。” 永嘉公主每年都会去道观,日子都不一样,有时待得久,有时则只是十天半个月便回来了,江晚芙是知道的,便问,“您还是去玄妙观麽?” 永嘉公主摇头,另说了个道观的名字,江晚芙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不过她不像永嘉公主那样虔诚,对道观也了解得不多,也就知道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那几个。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陪着永嘉公主说了会儿话,才回立雪堂。 惠娘已经得知她们要回苏州的事情了,很是激动。 一来她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虽说跟着主子来了京城扎了根,丈夫儿子也都在京城,但总还是念着苏州的好。二来么,这回回去,惠娘心里暗暗觉得解气。从前娘子和小郎君不受重视,受了许多气,什么闲言碎语没听过,如今回去,总要叫那些人看看,娘子过得有多好。 因此,她这几日心情极好,此时正带着仆妇们收拾行李,看见江晚芙回来,忙上前请示她,要不要把夏衣带上。 江晚芙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用了,也不会那么迟才回的。”按照他们的计划,哪里待得到夏天,开春便要回来了。 惠娘颔首应下,继续出去忙碌了。
第179章 国公爷命属下带人先来…… 陆则如今主管刑部,告假离京的手续也复杂,折子递到内阁,过了几日,宣帝就命人诏他入宫了。 进宫这天,格外的冷,过了中午还下起了雪,陆则坐在偏殿里等,地龙烧得很热,甚至是有些燥热了,隔扇外大雪纷飞,琉璃瓦不多时便覆了薄薄一层积雪。 宣帝很快便召见他了,二人在西次间里说话,半个月不见,宣帝仿佛清瘦了些,但精神却异常地好,屋里地龙烧得不算很热,但他只穿一件不厚不薄的大褂道袍,葫芦黄玉簪束发。 陆则跪下给他请安,宣帝笑着说,“总是如此多礼,说了也不见你听。好了,起来吧,坐着说话。” 陆则缓缓起身,拱手谢恩,整了整衣襟,才在圆凳上坐下。 宣帝端起茶喝了口,才开口道,“你告假的折子,张元拿来给朕看了……怎么想起去苏州了?你妻子……”宣帝说着,卡壳了一下,像是一下子忘了一样。陆则正听着他说话,见状适时开口提醒,“江氏。” “哦。是,江氏……”宣帝点点头,继续说下去,“江氏进门几年了?” 陆则答话,“两年有余。” “两年……”宣帝重复了一句,斟酌了片刻,却是道,“那倒是不短。不过,怎么这么突然?你一贯不是做事一时兴起的人……”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看陆则,轻声问,“既明,你可是因为之前朕罚你的事,而疏远舅舅了?” 提起这事,宣帝也觉得心中烦闷。 年前的时候,明安进宫来哭诉,说既明带人闯了公主府。明安哭哭啼啼的,委屈掉了眼泪,抱着他的手臂哭道。 “……明安从前骄纵任性,闹着不肯和亲,叫父皇与姑姑难做,也害得表弟迟迟不得娶妻。我知道,表弟他对我始终心存芥蒂,我如今懂事了,也知错了。自女儿回京,表弟便一直对我不冷不热,女儿也不曾说过什么,今日摆宴,还特意叮嘱嬷嬷好生照顾那江氏,便是有意弥补少时任性犯下的错。我总想着,父皇看重卫国公府,看重表弟,我不想给您添乱,便处处忍让……今日一事,表弟哪怕是提前说一句,别说是要搜公主府,便是把公主府借给他审犯查案,我也是没有二话的。偏偏是这般强闯,还打伤了我的侍卫……原我回京,私底下便听了不少闲话,大汗病逝,女儿本没想过回来的,殉葬或是二嫁,左不过如此罢了。我既去和亲了,便也认命了。是父皇您疼我,女儿才得以归国。父皇厚爱,女儿不敢辜负,只想着好好孝敬您与母后,才隐忍至今。如今却好,连自己的公主府都保不住,外人如何私下如何说我。那些来赴宴的官眷,只怕也私底下看我的笑话呢……” 一番哭诉,宣帝也总是心疼女儿的,隔日就把陆则喊进宫里了。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他最看重的外甥,他左右为难,想了许久,还是罚了陆则。 也罚得不重,不过是在家反思一段时日。还有就是擅自调动三大营,便暂时收了他的虎符。 宣帝叹气,道,“明安自小被她母亲娇养,在瓦剌那几年,着实是吃了不少苦。如今她回来了,朕也不想待她太严苛。朕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朕罚你,也不过都是一时的,那虎符,原也是打算等你回来,便再给你的……” 说着,他叫高长海去书房把虎符取了过来,摆在桌上,朝陆则的方向推过去。虎符停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当初陆则奉命重整三大营,后来虎符便一直在他手里。 陆则扫了一眼桌上虎符,并没有伸手去取,摇头淡声道,“虎符原本就该由您保存,臣留着反倒是逾矩。搜查公主府一事,确实是微臣做得不对,当请示陛下后再行事。皇室威严不可冒犯,臣自愿领罚,并无怨言。此番告假,也绝非冲动之举,确如折子陈言那般,臣岳母早亡,内子自幼由岳父抚养,感情甚笃,此番归家,也是为了行孝。” 宣帝听了他这番解释,不似作伪,又看他当真打定主意不要虎符,便也信了。露出笑,点头道,“你不怪朕就好。既然如此,朕准了你的假便是。”说完,又叫陆则陪他下棋。 高长海忙进来摆好棋盘,二人入座,宣帝先落一子,陆则紧随其后,随手端了一旁摆着的茶水,雨前龙井,茶汤透亮,陆则沾了沾唇,便轻轻地皱了皱眉,放下了。 刚送来的茶,却是冷的。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宣帝,他也正好端起茶喝了口,神情没什么异样。 陆则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作声,继续陪着帝王下棋。 等棋下完,雪还没停,宣帝要去听天师念经,陆则独身一人出来,高思云撑了伞出来送他,恭恭敬敬的。一直到内宫宫门口,才止住了脚步,恭敬道,“世子爷,奴才便送您到这里了。” 陆则一直没说话,此时闻言看了眼高思云,他其实不怎么记得他。当时从刘兆手下救他,也不过是看他被几个人按着,头都打破了,血流不止,却还是不肯从了刘兆,不要命挣扎着。有骨气的人,总是值得人帮一把的。于是,他便把他调走了。后来在御前看见他的时候,陆则也没想起自己帮过他,现在这个身形修长的青年,和当初那个雌雄莫辩的少年,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直到他主动提起当年之事,一副眼巴巴要报恩的样子,陆则才把他和那个被刘兆压在身下的少年对上号。 高思云被陆则看得心中惴惴,不明就里,“世子爷?” “无事。”陆则摇摇头,转开视线,缓步走进漫天的风雪里。宫门处有专门负责给官员打伞的侍卫,忙上前替他撑伞。 …… 正月十二,陆则送母亲永嘉公主出京,去往固安玉霞观,位于山林之间,十分宁静。永嘉公主到后,先沐浴更衣,去拜了三清神像,才来寻儿子说话。此处清修的都是坤道,陆则身为男子,不宜闲逛,更不便久留,今日就要动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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