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幡被风吹得卷动着,诵经声低低的,声声入耳。永嘉听着那诵经声,觉得心里慢慢地安定了下来。听过经,她起身出去,经过侧殿的时候,见几个僧人将一尊佛像搬出,与他们在廊道中狭路相逢,永嘉便给僧人让路。 为首年轻僧人朝她道谢,“多谢施主。” 永嘉微微颔首,看了眼那尊佛像,问,“是要搬去别的大殿吗?” 僧人解释道,“这尊佛像佛足略有破损,叫信众指出来了。虚先搬去别处,以免冒犯菩萨。等新佛像筑成,再行迁礼。” 永嘉朝那僧人指的地方看过去,佛像的足部的确有破损。她轻轻点点头,避开让僧人搬着佛像走了。 回到厢房,永嘉便吩咐杨嬷嬷,叫她去与寺庙主持说,她欲捐资建那佛像金身。这事她吩咐下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临到下山的时候,却见寺庙主持闻讯前来送她,合掌谢她的捐银。 永嘉笑了笑,道,“既让我碰上了,便也是我的机缘。主持不必相送了。” 主持又行单掌礼,而后道,“贵人幼承庭训,规行矩步,必能得偿所愿,欢愉盈身。” 永嘉听得一笑,并未太过当真,她毕竟捐了这么多银子,主持自然是捡好听的话说。她听听也就罢了,真当真可不兴。得偿所愿,欢愉盈身,过去那几十年,可实在称不上如此。 她只轻轻一笑,道,“多谢主持。不过我此生并无他求,惟愿亲人平安。这余下半生,能自在快活些,便很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她不求,也不想。 辞别主持,一行人下了山,回到县城客栈,已是夕阳西下的时辰了。此处县令治理得不错,小小的县城竟还有夜市。永嘉便也跟着凑了热闹,直到夜深才回了客栈歇下。 许是白日里上山下山的缘故,永嘉很快便睡着了,翌日被杨嬷嬷叫了几声,才浑身酸疼得坐起来。 杨嬷嬷有些心疼,替她揉着胳膊和腿,边道,“定是昨日爬山累着了,听守夜的丫鬟说,您夜里翻来覆去的……” 永嘉听得这话,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起昨晚的梦。 梦里,她仿佛置身于泗洲寺,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人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不知装了什么。那人跪着,虔诚地叩头,额抵着青石板许久、许久。久到她都有些不耐烦了,打量起那人的样子,他低着头,看不见面容,背影瘦削得很,总觉得袍子都宽宽松松的,身上有一种压抑寂寥的感觉。 “公主早膳想用点什么?”杨嬷嬷忽地问道,永嘉回过神,就见杨嬷嬷继续絮絮叨叨道,“不如不要出去了,奴婢叫人买回来也是一样的……” 永嘉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几日后,永嘉一行离开了云梦。从云梦离开后,永嘉便再也没做过那个梦,她偶尔闲暇时会琢磨,但想不明白,便也不纠结于此。 沔城的莲藕果然不负盛名。此处吃藕的法子数不胜数,排骨莲藕汤、炸藕圆子、干煸藕条、藕夹、凉拌清炒……怎么做的都有,还有做成藕粉的。 永嘉有些流连忘返,给儿子儿媳写信时,还叫送信的护卫带了几包藕粉回去,至于藕,夫妻二人是没这个福气了,这一路运过去,只怕是难以储存的。 藕有秋冬两季,但对于冬天,永嘉是早有安排的。沔城的冬天实在冷,她打算南下去广州府过冬。正好过去看看天下闻名的粤绣,只是她去的时间不对,若是五六月份去,还能尝到第一季的荔枝。 饶是吃不到荔枝,永嘉也还是很期待,听闻广州府的冬天亦温暖如春一般。京城的冬天是很冷的,她又畏寒,往往到了冬天,便是闭门不出,人也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十一月初,他们恰好入了广州府。在本地买了座宅院,当做临时落脚处,广州府果然是很暖和的,深冬也不用穿上厚袄,永嘉生平第一次冬天没有窝在宅子里,广州府的食肆尤其多,且最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得极为惊细,且本地人爱食海鲜河鲜。永嘉最爱的,却是一种叫蓬生果的水果,入口甘甜细腻,本地人也会拿来做菜。 寒冷的冬天难熬且漫长,但一旦温暖宜人起来,便觉得过得很快了。很快到了初春,永嘉正开始琢磨,下一站要去哪里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听到了一个消息。 上个月初七,蒙古撕毁盟约,暗中带兵攻打宣府,镇守宣府的卫国公阵亡了。 永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里一嗡,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不自觉轻轻战栗着。 哪怕是她最恨他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他死。他与她之间,几十年朝夕相对,或对或错,都不重要了,他毕竟为了大梁,付出了一生,为什么到了最后,竟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一语成箴,卫国公府的男人,最终的结果,都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第209章 永嘉X陆勤(完) 本是各家各户炊烟袅袅的黄昏时分。 广州府一处宅子中, 柔和的夕阳中,几辆马车却急急地出了宅子,驶过静谧的青石路, 碾过青砖缝隙中初春生嫩的绿苔, 一路朝出城的方向去。 离京一年有余,这是永嘉第一次回京。 整个大梁最繁华的皇城, 人人向往不已的地方,在永嘉的心里, 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她被关了几十年,进退不得,似一尊泥菩萨,做大梁皇室的永嘉长公主, 做陆勤的国公夫人……菩萨无欲无求, 更不可有爱恨。 她从未抱怨过,她是公主, 这是她不可推脱的责任和义务, 她唯一一次的失态, 是在陆勤面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她第一次把内心的情绪, 宣之于口,她把他们相敬如宾的假象彻底撕破。永嘉一直很少去回忆那天的事, 可坐在马车里,她的脑海里, 却不由得一遍遍浮起那日的画面。 她说出那句话后,陆勤一瞬间灰败的脸色。 无坚不摧的男人, 竟然也会被刺痛伤害,可明明是他先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也是他选择了权势地位, 先放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陆勤凭什么做出一副被辜负了的模样?现在他就这么死了,这算什么,报复她吗? 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把一切都抛给她……就这么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永嘉闭上眼,一言不发地靠着车厢。杨嬷嬷似乎低声同外头说话,她也没有在意。 “公主。”杨嬷嬷低声叫了她一声。 永嘉才睁开眼睛,垂眸轻轻地道,“怎么了?” “护卫问,快天黑了,是不是要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不用。”永嘉轻声道,“继续走。”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飘忽不定般,“尽快回京。” 杨嬷嬷应下,撩开帘子朝外吩咐。 几日后,马车已经出了广州府了。不分昼夜的赶路,对习惯了这般做派的护卫而言,不算什么,对永嘉这般的女子,却很难熬,她一惯觉浅,离京后才好些,如今伴着马蹄声,她夜里几乎很难入睡。至于吃食,赶路准备的都是便于储存的干粮,干巴冷硬,难以下咽。 杨嬷嬷自己倒还能忍,可见永嘉如此,却十分心疼,忍不住道,“奴婢去烧些热水来给您泡着吃吧,好歹能咽得下去些……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您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啊……” 永嘉摇摇头,拒绝了嬷嬷的好意,她低下头,用力咬下一口馕饼,艰难咀嚼后,努力地咽下去。可即便她很努力了,粗糙干硬的馕饼,依旧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 倒是杨嬷嬷实在不落忍,跑去跟护卫取经,回来跟永嘉道,“您不要急着咽。这饼子是越嚼越干的,生咽下去,连嗓子也要划破了。您先慢慢地咬一口,喝口水,叫它在舌上润一会儿,等它慢慢地软了,再往下咽,就没那样难受了。” 永嘉学着杨嬷嬷的方法,才终于好受了些。 杨嬷嬷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这法子倒真是好使,果是行军惯了的,知晓这样许多……” 永嘉微微一怔,她抬起眼,“嬷嬷,行军打仗就吃这些吗?” 杨嬷嬷点头,“不打仗的时候还好,营地里架起几个大锅,还能吃些热乎的。真打起仗来的时候,自然就顾不上了,一人发几个馕饼,至多再煮些野菜汤……要是没水源的地方,就只能放嘴里抿软了再咽。” 永嘉沉默地听着,缓缓垂下眼,没有作声。 这样的日子,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她自幼长在宫里,衣食无忧,也没人敢给她吃馕饼和野菜。她一直知道,自己享受了公主的尊荣,所以她不能也不应该拒绝这个身份赋予的责任和重担。 那卫国公府呢?卫国公府的权势,其实也并非皇室给的,是一代代用命换来的。 边陲清苦,打仗也很苦,甚至可能死就死了,没人愿意去的。 临近傍晚时分,开始下雨了,眼看着要入夜,又要下雨,护卫自是不敢再赶路,永嘉也没有为难他们,点头答应了。一行人在附近小镇的客栈落脚。 客栈很小,只一对父女看着,房间倒还收拾得整齐,只是杨嬷嬷也并不放心,还是亲自收拾了一遍。此番永嘉出行,带来的那些丫鬟都留在了广州府,身边只有她伺候,杨嬷嬷便格外上心仔细,关紧了门窗,才道“这客栈简陋,公主忍一忍。” 永嘉轻轻摇头,朝她道,“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别守夜了,去歇息吧。” 杨嬷嬷本不想答应,但永嘉不点头,她便也只好应了,关门出去。 屋里灭了灯,四周都很寂静,只有屋外瓦檐雨水落下的声响。被褥有些许的潮气,但这已经是这七八日来最好的条件了,永嘉也不比以前娇气,闭上眼,很快地便睡过去了。 半夜,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杨嬷嬷披着外袍,匆匆忙忙端着蜡烛进来,烛火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晃眼,永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眼睛有些刺痛,她低声问,“怎么了?” 杨嬷嬷急急忙忙过来,递过来一封信,道,“是京中的信。送信的护卫去了广州府,同咱们错过了,一路追赶,今日才赶到这里。说是急信,是陛下命他送来的。” 永嘉听得心里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 她抬手抓过那信,拆开取出其中的信纸,在昏黄的烛火下,飞快扫过那一行行的小字,她看得太认真,以至于指尖将那宣纸捏得起了褶皱,她也没有察觉。 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陆勤他没死…… 永嘉身子一软,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没有了。杨嬷嬷见她神情恍如大悲大喜,连那宣纸都被她捏得破了角,她伺候公主多时,何曾见她这般失态过,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公主?” 永嘉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地抬头。 杨嬷嬷却分明见她眸中似有湿润,正想开口,却又发现永嘉的鼻尖脸颊皆是一阵薄红,不由得紧忙伸手去摸,果是滚烫的,便也顾不上问这问那了,急急忙忙地道,“公主,您发热了……快躺下,奴婢叫人去请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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