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轻轻颔首,答道,“是在读书。” 陆老夫人颔首,道,“等天再冷些,书院就要放假了。到时候府里会请夫子来讲课,让你阿弟来府里,跟着运哥儿几个一起学。读书是要下苦功夫的,荒废不得。” 说罢,就跟庄氏说了声,让她记得安排,庄氏自然满口应下。 正厅内气氛正热络时,忽见屋外嬷嬷挑帘进来,步履匆匆,面上急色,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众人及时停了闲话,陆老夫人开口,“什么事?” 那嬷嬷便低声道,“明思堂来人,说出事了。今早大爷不在府里,夏姨娘去明思堂,不知怎么的,和林姨娘起了争执,林姨娘晕了过去,落了红。侍奉她的丫鬟说,林姨娘这几日胃口一直不好,还吐了几回,月事也不大准。管事嬷嬷听了,怕是有喜,不敢随意做主,便过来了。” 江晚芙听得一怔,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不喜林若柳是一回事,但林若柳过得好不好,委实和她没什么干系。不过,她那病怏怏的样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身孕,的确还是有些让人惊讶的。 她放下热牛乳,没作声,和庄氏等人,一起望向上首的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听罢,脸色蓦地微沉,“可请了大夫?” 嬷嬷忙道,“请了的。” 陆老夫人颔首,“让大夫尽力救治。”至于其它的,却是一个字都没说了,只沉着一张脸,看得众人心里有些发憷。 见老夫人显然面色不大好,众人便也起身告辞,庄氏打头,江晚芙也跟着福身后,出了福安堂。 回了绿锦堂,惠娘听了这事,忍不住摇头,“这叫什么事?正妻还未进门,先弄出个庶出的来……” 惠娘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不对,还没娶妻,就纳了姨娘,本来就不大说得过去,如今还要再添一个庶子或庶女,更是不合规矩。不说京城,就是苏州,讲究些的人家,也不会这般行事。 但林若柳一事,又委实算得上一团乱账,只怕陆老夫人那日点头,肯让陆致纳林若柳,想的也是,那副孱弱模样,能活几年都未知。 谁能想到,她那病怏怏的模样,居然这样快就有了身子。 不过旁人的事,江晚芙也不大上心,只听过一耳朵,便没在意了,和惠娘说起其他的事。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 住在旁人府里,自然不好庆贺什么,她也不想折腾,便打算多叫几个菜,煮一碗寿面,再给院里下人发些赏钱,就当庆生了。 江晚芙这样安排,惠娘自然是没什么话,颔首应下,下去吩咐。 翌日,江晚芙才醒,就听得窗外有喜鹊的声音,浅金的日光落进来,照得室内明亮温暖,果真是个极好的天气。 元宝还窝在猫窝里,毛茸茸的肚子,一鼓一鼓的,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惬意模样,看得江晚芙都有些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她又不能学元宝,自然是要起来的,洗漱换衣,用了早膳,照旧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今日倒是太平,没出什么事,至于明思堂那头,倒也未曾陆老夫人提起。 请过安,江晚芙就出了福安堂,正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的时候,却蓦地见亭中梧桐树下,陆则站在那里。 江晚芙往日见他,陆则多穿竹青云白之流素色,今日却是湖蓝团花底的圆领锦袍,腰间系白玉革带,挂着枚璎珞玉佩,玉冠束发,黑靴绣云纹,负手立在梧桐树下,灿灿的金色日光,落在他的肩头,仿佛给他笼上了一团光,连一贯冷淡疏离的眉眼,都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江晚芙看得一怔,忽的想起,自己刚到国公府时,有日听庄氏提起过,半是凑趣,半是讨好,提起二表哥,说京中想嫁他的贵女,不知凡几。 现在想想,陆则这等出身,又生了这样一幅样貌,且不似其他世家郎君,躺在祖宗的荫庇下混日子,他文采斐然,又兼熟读兵法,为官也好,带兵打仗也罢,仿佛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便是在京城这样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陆则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郎君了。 也难怪那些贵女都想嫁他…… 陆则站在梧桐树下,江晚芙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自然而言也落在了小娘子的身上。 她今日穿一件梨花白的圆领儒衫,袖口衣襟一圈绒毛,看上去便十分暖和,搭一条碧色间浅青的锦缎月华裙,发髻上簪了一朵绢花,看上去娴静秀气,眉眼乖顺。 两人都没开口,身旁下人也没敢作声,不知主子们打什么哑谜。 陆则却是收回视线,率先走了过去,刚要开口,却忽的瞥见,面前小娘子那原本玉白的耳垂,不知怎的红了,让他不由得想起某回宫宴上,恰好摆在他面前的一碟子樱桃,将熟未熟,胭脂染过一样。 江晚芙倒不知陆则心里想什么,她只是想起那日拉他袖子,觉得面上有些热,垂下眼,福福身,开口道,“二表哥今日没去刑部吗?” 陆则回神,心情莫名有些愉悦,颔首道,“嗯,今日无事。”说着,蓦地话锋一转,忽的开口问道,“表妹今日可有事?” 江晚芙有些疑惑,不过,倒是老老实实答了,轻轻摇头,“没什么事,不过在屋里坐罢了。” 虽是生辰,但真要说起来,的确也没什么正事。大约也就是吃过寿面,就继续给阿弟做衣裳。 说罢,就见陆则淡淡开了口,“表妹若无事,我倒是有件事,想请表妹帮忙。我近日得了个园子,听闻苏州园林颇为雅致,便想借三四分神韵,想请表妹替我参谋一二。” 江晚芙听罢,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道,“若能帮得上表哥,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我才疏学浅,未必做得好。” 陆则闻言只是开口,“无妨,不过参谋而已。” 江晚芙想着,陆则大约也就是叫她过去看一看,至于真的造景的时候,定然是要请专业的工匠的,便轻轻颔首,答应下来。 这般,她便也没回绿锦堂,惠娘回去取了披风和帷帽,她裹上披风,便坐了马车,随陆则出府了。 两人前脚一走,来迟一步的嬷嬷,就回了福安堂,进了门,见老夫人正靠在躺椅上,小丫鬟正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 听见动静,陆老夫人睁开了眼,抬抬手,示意丫鬟下去。 嬷嬷上前,接替那丫鬟的活计,边轻轻揉着,边恭敬道,“奴婢过去时,江娘子已经出门了,是世子带着出去的。” 陆老夫人眼里带了点笑意,摇摇头,“随他去罢。” 原是怕阿芙那孩子太懂事,连生辰都委屈了自己,想叫她过来用膳的,却不想,二郎一贯冷冰冰的,面对小娘子的示好,也一贯不解风情,倒是个知道心疼人的,想法子把人哄出府去了。 那她自然就不打算再掺和了。 嬷嬷见陆老夫人语气和缓,似乎心情还算不错,倒是心里一松,自打昨日明思堂那个有喜,老夫人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主子心情不好,他们伺候的下人,自然也跟着战战兢兢。 陆老夫人却没高兴多久,坐了起来,沉吟片刻,开口,“明思堂那边如何说?” 嬷嬷低低摇摇头,“大夫说,林姨娘体弱,胎儿受母体影响,也十分孱弱,又落了红,昨日虽勉强保住了,可十之八九是留不住。大爷听过,倒是没说什么。” 陆老夫人“嗯”了一声,轻轻闭上眼。 这个孩子,其实留不住,反倒是最好的。也不是她心狠,实在是来得不是时候,正妻尚未进门,先闹出个庶出的来,不管是庶子还是庶女,都不应当。 良久,老夫人才开口,“我记得我屋里还有份名册,取来我看看……” 嬷嬷听得一愣,想起那份名册,那会儿是打算给世子说亲来着,整个京城未出阁的适龄小娘子都在那上头了,只是后来赐婚,那名册也就一直压了箱底,没翻出来过。 老夫人这会儿要那名册,是打算给大爷说亲了? “奴婢这就去……” . 而江晚芙这边,马车已经到了地方,她被惠娘扶着下了马车,透过帷帽的薄纱,打量着面前的园子。 是个很大的园子,又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想来定是价格不菲的。 待进了门,摘了帷帽,才发现,这是个典型的京式园子,江晚芙在这方面了解得委实不多,但也尽其所能,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一说了。 陆则走在外侧,见小娘子微微皱着眉,冥思苦想的模样,明润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甜润柔婉的声音,犹如含了蜜一般,听得有些心猿意马,倒没在意她究竟说了点什么。 江晚芙说罢,微微仰脸,望向陆则。 陆则被望得回过神,扫了眼一旁的常宁,道,“江娘子方才所说,都记下,告诉工匠。” 常宁自然赶忙应下,主子敢心不在焉,他却是不敢的,这可是未来的主母,且他还是最为清楚,自家世子是如何把人算计来的,连挨打罚跪都在所不惜,他哪里敢怠慢。 陆则吩咐罢,目光又落在江晚芙面上,道,“今日叫表妹受累了。”又望了眼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不妨在府外用膳,可好?” 听陆则这么一说,江晚芙才意识到,都已经快到午时,自然点了点头。 几人又乘了马车,到了城中,进了一处酒楼,入了厢房,刚入座,便见陆则伸手,推开隔窗,那隔窗很宽大,两侧用木支住,露出一楼的戏台。 他们这个厢房,望下去,正是最好的角度,恰恰正对着那戏台。 江晚芙微微一怔,却见那戏台新开了一出戏,哐地一声锣响,一个娇滴滴的女旦,穿着戏服,被几个丫鬟模样的戏子拥着,莲步轻移,缓缓从后台走了出来。 一开嗓,柔婉明亮的声音,立即引得众人夸赞。 唱的是出才子佳人的戏码,江晚芙起初还只是因为菜未上,闲着无聊,盯着看了几眼,可越看,倒是越发来了兴致。 虽是才子佳人的戏,却并不俗气,且那女旦的功底实在好,一口嗓子更是一绝,很能叫人代入其中。 陆则自是不喜欢听戏的,咿咿呀呀的,唱来唱去,不过些小情小爱,但据说这出戏,京中小娘子们都喜欢,他点戏的时候,便也指了这一出。 眼下再看对面的江晚芙,看上去倒的确是喜欢的,眼眸亮亮的,听得兴起时,又是跟着皱眉,又是跟着抿唇笑,那李娘子的黑脸父亲上台时,还跟着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一副担忧紧张模样,要叫他说,比那戏台上的旦角,更有意思些。 过生辰麽,闷在屋里做什么? 戏唱罢,江晚芙才意犹未尽收回视线,陆则自然也跟着转开视线,看了眼常宁,示意他去打赏。 接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又好像是理所当然的,陆则又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走到后来,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是出来做什么的了,看了眼惠娘替她拿着的糖画,常宁抱着的那堆物件,有点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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