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父皇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陆勤刚刚袭爵,年纪轻轻的卫国公,战场上却足够悍勇,气势磅礴,战无不胜,逼得蒙古欲南下的骑兵,节节败退,令那些因老卫国公去世而蠢蠢欲动的藩王,个个如鹌鹑一般。 手握重兵的卫国公和弱势的皇室公主,很显然,她名义上虽然是下降,但如果陆家有野心,大可以找理由拒绝了父皇,所以,她既没有公主府,也没什么本事摆公主的架子,嫁了就嫁了,连母后都只敢悄悄给她出这种主意。 她大约是最没出息的公主了吧? “在想什么?”陆勤的一句话,打断了永嘉的思绪,她下意识抬眼,继而摇摇头,“没什么。” 陆勤也不是那种能和永嘉互诉衷肠的性子,他若喜欢一个人,便是要亲近她,掌控她,叫她为自己失神、沉沦。但永嘉显然不会,也唯有在床榻上,他能偶尔如愿。 他不再说话,俯身,打横抱起永嘉,入了内室,抱她上榻,一手扯掉她的腰带,顺手丢在一边,手顺着雪白衣襟摸进去,掌心粗糙而炙热,流连在她细腻的肌肤上。 永嘉闭着眼,被人男人铁烙一样的臂膀,紧紧抱着,男人像是饿了几辈子的狼一样,不知餍足,她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大多武将常年在外征战,到了一处,就会养外室,怎么到了陆勤这里,他就跟旷了大半年一样。 她实在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今晚就罢了,明日若还要来,她便说自己来月事,叫他去找别人吧…… 这样想着,时间便没那么难熬了,两人到底成婚多年,虽聚少离多,但在这件事上,永嘉也没轻松多少,毕竟连孩子都有了的。虽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过了那个点,欢愉便随之而来了。 陆勤微微低头,亲去妻子额上的薄汗,看她细白而汗涔涔的脖颈,和不断起伏着的雪白胸脯,锋利冷峻的眉眼,竟流露出一点温柔缱绻。 ……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终于安静下来。仆妇在门口候着,听到叫水的声音,忙进出送水。 陆勤本想抱永嘉出去,刚有动作,怀里人便娇气得皱了眉,声音还有点哑,”等她们出去。“ 陆勤知她脸皮薄,爱讲究,便答应了。 永嘉放了心,合眼睡去,方才被逼到极致时,流过泪的眼,已经略有些红肿了。 陆勤低头看妻子,岁月仿佛格外偏爱她,旁人老的老,丑的丑,唯有她,岁月仿佛未曾在她脸上留下过痕迹。今日他进门时,一眼便看见她了,她站在母亲身边,一如从前的温柔端雅,和当年先皇引他去看她,她在桃树下抚琴的时候,一模一样,相差无几。 说不定,哪一日他老了,她也还是这个样子。 但也无所谓,她还是他的。 …… 翌日,江晚芙早早就醒了,惠娘几个忙进来,替她梳洗穿衣,忙得进进出出,等她从东次间出来时,陆则都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书了。 见小娘子出来了,陆则放下看到一半的书,起身看她,淡淡开口,“好了?” 江晚芙走过去,轻轻“嗯”了一声,仰脸望着他,抿唇浅浅一笑,“夫君等久了吧?” 是挺久的。小娘子收拾起来,很是折腾,里里外外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光是腰带,就要搭上几样配饰,加上发饰首饰,还有妆容,整套下来,能折腾半个时辰。 要是在刑部,谁敢叫陆则等这么久,大约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踏进陆则的屋子了,眼下换了小娘子,陆则倒是有耐心,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见小娘子问他,他还抬手碰碰小娘子的侧脸,温声道,“还好,不算久。” 屋里夫妻正说着话,屋外惠娘已经忍不住催上了,江晚芙应了一声,就撑伞出了立雪堂。 立雪堂离明嘉堂不算很远,走起来也不到一刻钟,很快就到了明嘉堂,进月门的时候,还碰见了陆致。 陆致在前,远远望见二人,倒是停了步子,等他们到了面前,才看向陆则,出声打了招呼,“二弟。” “大哥。”陆则也点点头。江晚芙自然是随夫君,也跟着屈膝同大伯子见礼。 两方碰面,倒是没什么话,只是一起进了月门,到了正厅,仆妇进来端茶,卫国公和永嘉公主很快过来了。 江晚芙和陆则成亲的时候,卫国公并不在府里,因此这是她第一次见公爹,按规矩,是要吧敬茶的礼补上的,明嘉堂的仆妇也早有准备,备了茶盏、蒲团、大红承盘等物件,只等正厅一要,便很快送了进来。 江晚芙起身,两手捧着茶盏,给公爹敬茶,语气恭谨和顺,口中道,“儿媳请公爹安。” 陆勤扫了眼跪在蒲团上的儿媳,他昨日没仔细看她,毕竟是儿媳妇,他当公公的盯着看,成什么体统。今日倒是看清了模样,生得的确美,温婉柔美,细细的手腕上,挂着个颜色通润的镯子,眉眼干净,大约是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永嘉似乎就很喜欢她,今早用早膳时,她难得动手一回,替他夹了块糕点,边替儿媳说着好话,“江氏性子不错,也不嫌我这里闷,每日都来陪我,比起儿子,倒是贴心许多,像是多了个女儿一般。这糕点也是她亲手做了,送来明嘉堂,我吃了觉得好吃,叫厨子过去学的。” 他那时只道了句,“你喜欢女儿,再生一个便是了。”永嘉不吭声,他便夹了那甜腻腻的糕点,皱着眉吃了下去。 陆勤走神得有点久,陆则皱皱眉,起身,开口唤他,“父亲。 陆勤抬眼,扫了眼儿子,心中嗤笑一句,为了个女人,真够没出息的……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取过桌上的红封,摆在那大红承盘上,沉声道,“起来吧。” 江晚芙谢过自家公爹,敬茶一事,便算完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陆勤倒是没把注意力放在儿媳妇身上,扫了眼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坐着,一个温和有礼,一个面色淡淡,他起身发话,“你们兄弟随我去书房。” 说罢,他就起身出去了,陆则陆致也跟着起身,朝永嘉公主行礼,二人才跟着出了正厅。 陆则这一走,江晚芙便有些心不在焉,她其实能够感觉得到,卫国公大约是不大喜欢她的,听说她和陆致的婚约,就是卫国公定下的,结果眼下,她又嫁给了陆则,换了她是卫国公,大约也会觉得,这女子实在有些“水性杨花”。 但他们一个是做公公的,一个是当儿媳妇的,卫国公就算对她不满,也不会管束她,这不合后院的规矩,但陆则就不一样了。 老子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都挑不出理的。 且先前听祖母说,公爹教子很是严厉,陆则幼时便吃过不少苦头,这么一想,江晚芙更加坐立难安,虽陪着永嘉公主说话,心思却俨然不在屋里,早早跟着陆则出去了。 永嘉公主见状,倒没舍得说她,她挺喜欢阿芙的性子,她虽觉得儿子皮糙肉厚,当初那么大胆,实在很该被教训一番,但看江晚芙这个样子,还是叫了嬷嬷进来,吩咐道,“去书房给国公爷带句话,就说我想留他们兄弟在明嘉堂用顿家宴,叫伺候的下人提醒着些,别叫他们爷几个说高兴了,误了时辰。” 嬷嬷应声下去传话。 江晚芙听了这话,才略微安了心。 公爹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不给公主面子的吧。
第70章 父子三人到了书房,还没进门,陆勤停下步子,回过头,扫了眼跟在身后的兄弟二人,然后忽的开口,一句话打破了平静。 “陆则,去院子里跪着。” 一句话,惊得陆致猝不及防,忙抬起头,急声道,“父亲——” 陆则倒是面色如常,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颔首应是,没有多余的话,走出屋檐,掀起锦袍,神色疏朗跪了下去,双膝落地,跪在积了雪的青石板上。 雪下得很大,陆勤一贯不喜儿子养得太娇生惯养,方才从正厅过来,他自己就没撑伞,兄弟二人更没撑伞的份,所以,陆则肩上本就落了层雪,还没来得及拍落,立即又跪在了雪地里。 寒风呼号,吹得书房外那颗高大梧桐,枝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寒风几乎往人骨子里钻。 这样的天,不说跪一天,就是跪半个时辰,也能折腾病了。 偏偏陆勤没有半点慈父心肠,扫了眼,边朝屋里迈,边朝长子道,“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陆致迟疑片刻,到底不敢违逆父亲,跟了进去,屋里也不见得多暖和,陆勤血气方刚,不爱烧炉子,除了他和永嘉公主的正屋,女子生来畏寒,他虽觉得燥热,却也只能忍着,但这书房,永嘉公主从不过来,自然用不着烧炉子。 陆勤在书桌后的圈椅上坐下,沉道,“坐。” 陆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到底是想替二弟求情,张了张嘴,还没出声。 陆勤一眼看穿,直截了当开口,“不用替他求情,又不是小娘子,没那么娇气。你求情也没用,坐下!” 陆致犹豫了片刻,只好坐了下来。 陆勤打量着长子的神色举止,心里有些复杂。 他的确生嫡子的气,这不错。江氏本是长子的未婚妻,要说江氏因为长子“怜香惜玉”的毛病,不肯嫁他,也就算了,他只当小娘子心事重,这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逼着她嫁。可阴差阳错的,江氏竟成了嫡子的妻子。母亲写信去宣同,还替那逆子隐瞒,说什么被外人算计,不得已玷污了江氏的清白,所以才要娶。 他要是能信这鬼话,就白白当了陆则这二十几年的爹了。 陆则的性子,他还不清楚?他不喜欢的,硬塞给他,逼着他点头,他都不要;他喜欢的,不是他的,千难万险,也要抢到手,骨子里其实就是两个词:蛮横、强势。 所以,他还没回京城,就知道,其中必然有猫腻。 他方才当着陆致的面,让陆则跪在外面,一来的确是生气,想让那逆子受个教训,二来却是为了试探长子的态度,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怨恨?还是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 长子的反应,在陆勤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心里一叹。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一长一幼,因为他的私心,他对陆则抱以厚望,教他习武,把他养得如今这幅强势的性子。对陆致的教导,却默许夫子教他仁厚君子,教导他兄友弟恭,教导他事事谦让,养得他如今这幅仁厚过头的性情。 可以直白的说,两个儿子,一个被他养成了虎,凶悍强势,杀伐果决。一个被他养成了鹿,君子端雅,温驯纯良。 对很多人而言,鹿和虎,孰好孰坏,其实没有严格的定论。他也知道,其实长子在小娘子中的人缘,反而胜过身为世子的陆则,谦谦君子,磊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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