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年折辱,不就是为了他吗?可是他死了,但凡有选择,谁不想活?谁不想一身清白地活着,周文允,你扪心自问,我当真做错了吗?」 话音未落,另一只羽箭再次没入他的肩头,血流如注,染红了长衫。 赵弥清晕了过去,而城楼上再无动静。 过了良久,灯火骤灭,他转身离开,众人散尽。 赵弥清伤重,我找了一家医馆,那大夫劳心劳力,总算是将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静养数月,总算是大好了。 我陪着他一路南下赏玩,闭口不提那些往事,这当中种种死结,只怕是难解。 他偶尔也盯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容貌,而后一脸怔然。 传闻双生子总是长相肖似,他透过这张脸,看的是别人。 9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反问:「你以为这些年他将我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 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从他突然对我示好开始,我就知道他要有动作了。 他喃喃自语,自问自答:「是为了折辱,折辱我,也折辱赵家。」 赵家书香世家,世代簪缨,可周文允却让世人视赵弥清为男祸,为禁脔,成为人人非议的祸国孽障。 他对赵弥清明晃晃的君恩,也不过是要赵弥清活在风口浪尖罢了,更活在世人的流言蜚语之中,一辈子带着污名,永远洗不干净。 终此一朝,赵家都再难抬头做人。 赵弥生的死,始终是他们共同的心结。 「赵弥生和周文允是总角之交,当年诸子夺嫡,赵弥生更是一路辅佐周文允在朝中立足,可是赵家却憎恶其牵涉党争,想要将其逐出家门,斩断关系,避免给家族招来祸端,同为双生子,赵家早就将赵弥生视为弃子了,不是吗?」 我缓声出口,赵弥清并未否认。 「是,当年宠妃之子易王设局,双生子的妖言传遍朝野,甚至于将漠北雪灾、南方水涝一应归责为妖孽作祟。一时间,朝野上下、民间百姓皆是怨声载道,齐齐上万民书,请求诛杀妖孽,双生子必定不可共存。」赵弥清娓娓道来,竟说得分外平静。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可是你和赵家设计,以赵弥生之死平民愤,更斩断家族祸患,明哲保身。赵弥生背负骂名而死,被家族抛弃,成为一颗彻彻底底的弃子,而那时的周文允却护不住他。」 听到这里,赵弥清悲凉一笑:「所以我没有错,错的是愚昧的世人,是这不公的世道。」 可是,后来登上帝位的恰恰是众人都不看好的弱势皇子周文允。 赵家并没有迎来他们想象中的灭族之祸,周文允反而对赵弥清宠眷优渥,屡屡破例,朝野上下流传着他们的绯闻轶事,引得当年的流言再现。 「人人都说,死去的赵弥生根本不是那个祸国妖孽,如今活着的赵弥清才是,魅惑君王,祸乱宫闱……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个被他们视为祸国妖孽的赵弥清,也曾有一腔报国之志,希望成为治世能臣,辅佐贤明君主,缔造新的盛世。」赵弥清的声音中满是悲愤与不甘,他从未对人说过这些。 这些年来,他更像是帝王身边的镶边花瓶,环绕在他身边的只有桃色艳事,提起他,人们更多想起的是邓通、慕容冲之流…… 「赵弥生的志向,我又何尝没有,可是周文允因当年之错,却要将赵家和我踩进尘埃里,让世代簪缨的背负满身骂名,备受世人非议,他想把赵弥生承受的一切尽数报复回来,让赵家陷入泥沼,生不如死!」赵弥清的声音中,满是沉重与无奈,那泛红的眼眸显示着他的不甘。 我缓缓转身,该去见那人了。 在我即将踏出门的时候,赵弥清缓声开口:「对不起,之前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你摆脱周文允的控制,摆脱那些骂名,更为了报复周文允,抢走他所钟爱的人。」 我回眸轻笑,随意说道:「那我大概也在利用你,既然互相利用,就不必说抱歉了,殊途同归,便不虚此行。」 若非中途我与他折腾这一遭,周文允还不知沉迷旧事到何时能醒,他对赵弥清的这一场戏,也不知要唱到何时了。 「幸宁,这么多年,你一直喜欢的是他,对吗?」 我沉默不语,可他再次开口:「这么多年,你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复杂的,虽明晃晃地痴缠,可是在他看向你的时候,你又流露出满不在意的目光,转而在无人处,你的目光又是那样的真挚,时而是张扬浓烈的喜欢,可若真说喜欢,时而又夹杂着几分不在意。」 我未曾回答,缓步离去。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异世之人,不知来路,不知归途,又怎么敢张扬肆意、不顾一切地去喜欢呢? 10 我在驿馆见到了周文允。 他来了有数日了,可是却迟迟没有动作,显然是在等我来找他。 远远望着,他身着一身玄色大氅,站在台阶上,帝王矜贵傲然的气质,他拿捏得极稳。 目光相触碰的那一刻,他眉眼并无多余情绪。 也不知是否还在责怪我那日对他下药,私自放走赵弥清的举动。 我朝着他走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若再有不告而别,朕绝不轻饶。」话语虽强势,语气却是温和的。 「那陛下打算如何?」我笑着问道。 「将你囚禁中宫,陪朕一生一世。」他将我紧紧搂着。 「我送回去的信件,陛下可看了?」 「看了。」 「那如今心结可解?」 他缓缓松开我,低声道:「虽尚未解,却愿意为你去解,你陪在朕身边的这些年,让朕看到了生命中不一样的光彩,这一生除了权势倾轧、仇恨报复,还有那么多简单的快乐。」 我看着他的眸子,莞尔一笑,剩下的日子,不想再小心翼翼地拘束着自己了。 「原来陛下暗恋我许多年了?」我的手指在他的衣襟上画着圈圈,眼神满是揶揄。 他故作气恼:「朕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天子心意,谁又敢妄加揣测,陛下不说,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喽。」 闻言,他眼底闪过一丝宠溺和无奈。 「所以你是故意和赵弥清做了一场戏,来逼朕开口吗?」 我的手指抵着下颚,故作思考模样,然后缓缓开口:「不逼一逼,陛下会从过往仇恨中走出来吗?会想明白、看清楚一些事情吗?」 他已经逃避了许多年了,也麻痹了自己许多年,却从未真的直视和放下过。 「幸宁,这些年朕折磨赵弥清,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不仅仅因为君臣之谊才对赵弥生的死不能释怀,更因为朕不能与自己和解,无法原谅当初那个弱势的自己无力护住他。」 「我明白陛下的痛苦,却不愿陛下一直深陷痛苦。」我牵住了他的手,试图缓解那份冰凉。 话语刚落,赵弥清在外求见。 他果然还是找来了。 周文允见了他,竟是主动开了口:「朕可以昭告天下,赵弥清暴毙,此后你可以远离京都,遁世而居,世间再无赵氏双生子!」 「陛下,臣不愿!」 话音刚落,赵弥清便掏出匕首,在他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划下一刀,顿时鲜血直流。 「世人说男生女相、祸国之兆,从此世间再无此祸国男相,臣想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着,自请戍守北疆,马革裹尸,终此一生,再不还朝。」赵弥清的声音落下,竟是如释重负的洒脱与释然。 周文允的神色大变,手缓缓抬起,而后落下:「准奏!」 11 君臣隔阂似乎就此消散。 我与周文允将回皇城,而赵弥清即将远赴北疆。 走的时候,他来向我辞行。 恰逢姑苏落雪,我与他小酌一杯。 「那日你说是互相利用,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似乎很想知道这个。 我沉思片刻,低声一笑:「大概是从你选择利用我的时候吧,将计就计而已。」 他俩的死结,必须得解,而我也思虑多年。 我知晓,以赵弥清的心性,迟早会有动作的。 那日,他说喜欢我,我就知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我选择配合他。 「原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有过要和我成婚的念头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自嘲。 我略带调笑地说道:「若我真有此想法,却发现你只是在利用我,那岂不是该伤心欲绝、号啕大哭吗?哪有此刻岁月静好、炉边对酌的雅兴呢?」 「倒也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也兀自饮了一杯。 他放下酒杯,释然一笑:「那日的喜欢,并非戏言,也并非只为利用。」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我微微怔然。 12 世人皆知赵弥清自毁容貌,自请镇守北疆,过往流言随风而去,再无妖言流传。 这世上没了男生女相的祸国容颜,却多了一位传奇将军,捷报频传。 立后大典轰动一时,我收到一件来自北疆的礼物,格外别致,是漠北固有的积雪香草。 隐约想起,有人曾说过要带我看漠北飞雪。 皇帝励精图治,开疆拓土,君臣相佐,渐成佳话。 我为他诞下一子,取名乾之。 皇太子降世,大赦天下。 似有盛世渐生,而我留在这里的日子却不多了。 我的身体一日弱于一日,周文允虽在我面前没有流露任何凝重神色,却抽出了更多时间陪我,那摞满案头的奏折,他竟也不顾。 他陪在我的身边,将我们的过往娓娓道来。 「明知你给马儿放了巴豆,我还是骑了上去,虽然差点被摔下马,但是看你笑了,便觉得足够了;你总是在朕的身边聒噪如蝉鸣,可是哪一日你要是不来了,我还得让内监去找找,看你又跑哪儿疯玩儿去了;生辰时你喝高了,许愿想要当皇后,众人闻之噤声,可是你却没听到我允了你……」 听着他柔声在我身边说着,我也低声笑着,可是总觉得很困,想要睡一觉。 我拉着他的手:「功成身退,或许我该走了。」 多年隐藏心思,不敢肆意,装作满不在意、游戏人间的模样,无非怕的就是这一天。 羁绊越多,走的时候便越无奈。 傲骨铮然的帝王,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崩塌:「朕不允许你离开……」 他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可是我再也无力应答。 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梦千年,梦醒无痕。 番外 「明宗皇帝周文允,大庆王朝中兴之主,一生文治武功,勤勉为政。终此一朝,只立一后,六宫空置。元后早薨,帝罢朝十日,为缅怀亡妻,国号更为宁平,都城改名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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