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小院子里那株凌霜的红梅绽了花朵,大雪将枝干压弯垂到地上,门前的雪足有几尺之深。 我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是白茫茫真干净的气息。 父皇决议在除夕夜前几天前往京郊的狩猎场。 往常这样的活动只由男子参与,但今年我朝胜了西边的犬戎,逼得其后退五十里,父皇龙颜大悦,便允了女子参加。 后宫众人与世家女子皆是头一回来狩猎场,见什么都好奇。树上跳下只松鼠,便都围成一圈逗弄着,吓得那毛茸茸的一团一溜烟就上蹿下跳地跑了。 父皇在木屋前交代了几句话,我半句都没听进去,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四下打量着找寻卫裕安的位置。 「阿芫!」忽然觉得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我连忙转回头。 卫裕安还是一身耀眼的火红,他穿红色并不显媚俗,反而带了丝明艳的少年气,白色的兔毛领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他眨了眨眼笃定地道:「今年我必是第一。」 卫裕安攥着我的手去选骏马,路过木屋的时候,碰巧看到杨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看起来似乎是已经大好了,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裹在厚厚的大氅里,露出来半张脸。 …… 「阿芫,这小红马最适合你了。」卫裕安指着马厩里那只温顺的小红马,继而伸手抚了抚它的头。 「我嘛,就要这一匹了。」他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一旁的黑色骏马身上,黑马毛色润滑,鼻孔不时地呼出热气,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待选完骏马之后,我将裙摆随意地绑了起来,蹬着小红马侧边的马镫一翻身就越了上去,然后解开绑着衣服的细线整理好裙摆。 上次骑马还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也不知如今生疏了没有。 「裕安,不如我们比比谁更快?」我挑眉略带挑衅地看着他,眼睛弯成了月牙。 「比就比!」他骑着马靠近,与我并排,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暧昧地道:「若是我赢了,阿芫需得答应做我的妻。」 我愣了片刻,正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裕安,你要知道,若是你真的娶了我,此后仕途便再与你无关,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见我表情严肃,他忽地笑出声来,又借着衣袖的遮挡牵上了我的手细细地摩挲:「我原以为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上次我带你去锦巳街斗鸡场,便是为了让你明白。」 「阿芫,我卫裕安没什么大志向,于仕途之事也不感兴趣,所以你不必有什么负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 16 狩猎场西北角有颗百年的老松树,我们约定谁先到达那里,谁就获胜。 我率先一步拔得头筹,回头促狭地看了一眼卫裕安,用口形悄声地比画:「我会赢的。」 卫裕安眉头一挑:「且看吧。」 我夹了一下马肚,将手中的小鞭子抽到马屁股上,小红马一惊,跑得更快了。 马蹄「哒哒」地踩过厚重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出一会儿,便人迹罕至,偶尔有几只出来觅食的小鹿从林中穿过。 我深呼一口气,白雾模糊了视线。 身后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踩踏声,我回过头才发现刚刚落后的卫裕安就跟在后边,乌黑的发丝飞扬。 我正想冲他笑,却发现他变了脸色,面容一瞬间煞白,没了半分血色。 「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红马的前蹄撞到了绊马索,一阵下坠感立马包围了我,接着就是天翻地覆的感觉。 落地的一瞬间,我满脑子只有两个字:想吐。 胳膊被尖利的石头划出了个大口子,正往外「簌簌」地流着血,染红了衣袖,身体没如预料中的撞上坚硬的石头,反而觉得触感软软的。 「嘶——」倒抽气的声音。 接着是一声有气无力的话:「阿芫,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忍着胳膊上的痛将他扶起来,拨开他额间的碎发,「卫裕安,你个大傻瓜!你不要命了,那么远的距离也敢冲过来!」 他没答话,小心翼翼地将我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将整张脸埋到我脖颈处,胳膊牢牢地钳制住我的腰,禁锢在他怀里,嘟囔道:「我害怕你有什么事。」 「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现如今一匹马受了伤,另一匹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能寄希望于有人早点发现人少了两个。 卫裕安搂着我的腰感叹:「好在狩猎场没什么生猛的野兽,不然我俩的小命都要留这儿了。」 我们二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累了就歇一会儿,卫裕安靠在我肩头,一时无话。 「裕安,我答应嫁给你了。」 没人应。 「裕安?」 还是没什么反应。 「卫裕安!」我的手伸进大氅里边,揽住他的腰,结果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湿哒哒地黏在手心。 如卫裕安所说,我真傻。那么大的冲击力,怎么可能会没事?我用力地将他扶了起来,将他的左臂环在我颈间,右手揽着他的腰,试图带着他往前走。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卫裕安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恐怕……我不敢再往下想。 ……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峰回路转。 「阿芫!」杨珏从马上跳下来,脸颊因为着急泛上了淡粉色,额间也冒着细汗。 我攥住他的袖子,皱起眉头:「快救他,救救裕安。」 他将我扶了起来,一时没有说话,旁边的侍卫没得到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逐渐着了急。 「我求求你,救他。」 17 「……好。」 他忽然伸手想去拂去我发丝上残留的落雪,我下意识地后退躲避。 接着就听到他仿若天外来的虚无缥缈的声音:「你放心,我会救他的。」 侍卫得令连忙去搀扶起靠在树边的卫裕安,我冲杨珏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多谢。」 我刚想转身去查看卫裕安的状况,不料却被他拉住了袖子,杨珏面部表情的扯住我的手,捏得我手腕生疼,把我往他来时骑的那匹马身旁带:「你跟我回去。」 「你干吗!」 他嘴角僵硬地扯出来一丝笑,是气急之下做出的表情:「他的命你看得比什么都重,那你的胳膊难道就不要了吗?」 我抽出手,别开脸不去看他:「我自己骑马回去。」 他蓦地软下表情,好言好语地劝告:「阿芫听话,不要任性。」 「你拖得,他可拖不得。」 无奈之下,我只好答应与他共乘一骑。 等到了狩猎场附近的别院之时,天已经傍晚了,灰白色的云朵团在一起,积成层峦叠嶂的模样,约莫着又要下一场大雪。 随行的太医连忙进了房间里为卫裕安诊治。 我帮着脱下他身上的大氅,这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他后背的伤势。 血与衣黏连在一起,划开的口子皮肉外翻,颜色发白,没半点儿血色,整个后背惨不忍睹。 我颤着手用火烤过的小刀划开黏在一起的衣服,卫裕安无意识地皱眉,呼吸也急促了一瞬。 太医捋了一下胡子,皱着眉用小刀一点一点地将脏污坏死的皮肉割掉,吩咐身旁的小童将药箱中的伤药粉拿来均匀地撒在上面,接着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回公主,伤口处理好了,只是当务之急是要让世子降温。」 「知道了。」 送了太医出去,我吩咐凝雁去取了几盆冷井水,一盆放在一边,另外几盆放在雪窝中待更凉了之后便取回来更换。 我打湿了帕子敷在他额头处,擦拭颈窝胸口。 如此反复几十遍之后,再触摸之时,已然不似一开始那般滚烫了。 温度稳定了之后,便换成温水。 谢天谢地。 凝雁皱着眉,啜嚅地道:「殿下,奴婢给您处理一下胳膊吧。」 我点点头,她上了药缠上纱布之后,又不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地好一会儿才开口:「殿下,杨小将军在外边等了两个时辰了,您……」 …… 外边的天整个都黑了,一掀开挡风的帘子就有一阵冷风往人身上扑。杨珏站在雪地里,肩头落满了刚下的新雪。 「今日多谢你。」 「应该的。」他目光往我左臂上一瞟,「没事吧?」 「无事,只是轻伤。」我将手中的汤婆子塞到他手里,「天那么冷,回吧。」 他仿若没听见似的,盯着我的眼睛忽然轻笑了一声,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一霎时仿佛雪都融了。 「阿芫,谢谢你。」谢谢你对我没那么冷漠,只是这话他没说出来。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谢谢,但是我也没心思去猜了。 18 这件事牵扯甚广,绊马索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皇家狩猎场? 父皇顺藤摸瓜地扯出一连串儿的罪臣,为首的人乃是前朝余孽,隐姓埋名几十年,只为诛杀皇族,做着光复前朝的美梦。 只可惜一朝梦碎,万事成空。 卫裕安醒了之后便移回了瑞王府,我时常去探望他。 自狩猎场之事过后,他便时常要我待在他身侧,往日也没觉得他那么黏人,如今的做派更像是小孩子了。 元宵节那日,他向父皇求了旨赐婚,父皇很爽快地同意了。 也是,瑞王功高盖主,是本朝最有权势的异姓王之一,父皇有意打压却找不出理由,如今送上门的自然没有不用之理。 光是驸马仕途之事上的压制,就足够了。 一个没有未来的王府,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三月十九良辰吉日,宜嫁娶,婚期便定在这一日。 时间紧任务重,嫁衣是轮不着我自己绣了,公主府请了十几个技艺精湛的绣娘来缝制我出嫁用的婚服盖头,最后再由我缝上最后几针便算作是自己绣的了。 二月二那日,瑞王府派人抬来聘礼,流水一般地用担子抬进了公主府。 沈嬷嬷笑得嘴都合不拢。 只是很快地我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担子的数量未免也过于多了些。公主府前院放满了红绸盖着的聘礼担子,只是分隔于两边。 我见到了那日在福瑞德见到的侍卫,杨珏身边的。那侍卫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在下恭贺公主殿下,这些都是将军给您的礼物。」 他的目光扫过左边的这一排担子。 「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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