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又低下头:「将军请您无论如何都务必收下。」 「杨珏呢?」 「北疆战事吃紧,将军这会儿已然出城百里了。」那侍卫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亲手交到我手中,「信是将军留给您的。」 我将信封撕开,里面的信纸上规规整整地只写了十六个字。 平安喜乐,无灾无祸。 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大抵世间最美好的祝愿也不过如此。 「在下告退。」 那侍卫匆匆忙忙地走了。 凝雁有些手足无措:「殿下……这怎么办?」 「吩咐库房列好单子,收起来吧。」 第二日。 「殿下,库房的人已经列好单子了,里边就连您从前说过的冰花芙蓉玉、鸡血梅花琉璃珠也有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多了只玉镯,依奴婢瞧着该是成对的,不过这里只有一只。殿下过目。」凝雁说着便想将单子和玉镯递到我手中。 「不用管了,既已清点好,单子便收了吧。」我剪下瓶中花朵的杂枝,没有在意。 婚礼那日热闹得很。 一大早天还未亮便被叫醒,全福太太为我梳着头发。 这位全福太太乃是衡王府的老王妃,六亲皆在,儿女双全,是难得的有福之人。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 19 我被全福太太扶着出了房门,手心被塞了条红绸,我略微低头瞄见了那头莹白的手,顿时觉得无比安心。 轿子绕了一大圈,在瑞王府停下。 卫裕安撩开轿帘,牵住我的手:「阿芫,到了。」 门口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宾客们祝福、恭维的话源源不断。 跨过火盆,来到正厅。 父皇坐在上首,瑞王和瑞王妃坐在两侧。 「一拜天地!」我回身向天地一拜。 「二拜高堂!」父皇他们连声说好。 「夫妻对拜!」 我与卫裕安相对而立,缓缓下拜,隐约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接着耳边便只剩下了宾客们喧闹、调侃的声音。 「送入洞房——礼成!」 我被簇拥着送进了房间,四处皆是一片红,床榻的锦被上洒满了花生、桂圆之类的干果,图一个「早生贵子」的好彩头。 桌上摆着酒壶和杯子,我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吱呀——」门被打开,轻轻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我心上。心跳如擂鼓,我一瞬间竟有些紧张。 卫裕安缓缓地掀开盖头,四目相对:「阿芫,我好开心。」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躲避着他的视线,不敢正眼看他,只觉得耳根发烫。 「我都两个月没见到你了。」他越说表情便越发委屈,「得补回来。」 合卺酒下肚,卫裕安的眼神越发……不对劲。 「阿芫……」 「嗯?」 …… 巫山云雨共相赴,鸳鸯锦被翻红浪。 …… 这之后的日子很悠闲,除了……咳,不提也罢。 我与卫裕安相对而坐,我执白子,他执黑子。 凝雁匆忙地赶来,「殿下,宫中传出来了北疆八百里急报。」 「杨将军……身殒。」 我怔愣了片刻,手中的白子还是没落下去。 「阿芫……」卫裕安牵过我的手。 我冲他笑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可惜。」 大千世界,万物都燃尽一生。 做一只小鸟多好。 来生只要飞得高。 (正文完) 杨珏番外 杨珏忽然想起初见公主时的场景。 和煦的天,御花园的桃花一朵挤着一朵,团团簇簇地拥在一起,断了线的纸鸢飘着落在他的手边。 夫子留下的课业还没背会,他猛地盖住脸,长叹一声。 轻缓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来人是个小丫头,鹅黄色的衣衫像极了盛开的棣棠花,嫩绿的枝丫都冒着生机,好似手指一点便能沾上些清晨的露水。 「那是我的纸鸢。」小丫头怯生生地解释,清澈的瞳仁映出他的影子。 他偏生出了一股躁意,冷着脸将纸鸢塞到了她的手里,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背的那篇诗,莫名地好像有些理解了。 后来,小丫头常常找机会接近他。 杨珏自小的家教便是不能随随便便地相信一个莫名其妙对你好的人。 他像一只刺猬,竖起浑身的尖刺拒绝来人的一切好意,却在不经意间沉沦,一点点地露出自己温暖柔软的肚子,展示出自己的软肋。 他对小丫头时常冷冰冰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正儿八经地说上几句话。 可是真当她因故没来太学等他的时候,他又觉得不该是这样。 那日天边的火烧云颜色绚丽,仿佛天宫仙子打落的染料,他站在角落里等啊等,一直等到天色渐暗,也没等来那人,面上的落寞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住。 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宫里的趣事,还把自己绣的锦囊递给他,也不知他脑子当时是不是抽风了,竟然因为听旁人说她与御史家的小公子多说了句话,便顺手丢了。 晚间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摸黑去了草丛,费了好大气力去寻那枚锦囊,此后锦囊便塞在他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半刻不曾离身。 再次去皇宫的时候,姑姑杨妃正为他物色着京城各家的贵女,他随意地翻看了几页便将册子撂到一边,随口提起了六公主芫华。 对方苦口婆心地劝说:「阿芫是个好姑娘,但阿珏,她不适合你,你得担起杨府的未来。」 「姑姑,我只要她。」那是他第一次跟平日里最亲近的姑姑犟嘴。 小丫头只当是故去的母妃与杨妃交好的缘故,哪料想是他从中斡旋。 赐婚的圣旨传遍了东西六宫,传遍了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六公主芫华与杨府公子杨珏订了婚。 如今便只等她及笄了。 他想着日后他与小丫头定然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做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没想到北疆的战事越发危急。 他甚至来不及好好地跟小丫头告别。 北疆的风景与京城大不相同。 他想着以后一定要带着小丫头四处转转,去看看江南的灰瓦白墙和如画山水,来北疆体会一下漠漠黄沙和都关的月。 北疆也有春桃呢,开得一样秾丽,香得痛痛快快。 不过战事一直拖着没什么进展,他想速战速决。早一点回京去取了他拜托玉器大师制的一对玉镯,他想亲自去参加小丫头的及笄礼,然后亲手将及笄礼物交到她手中。 于是原定六个月才能打完的仗,硬生生地被他缩成四个月。 大漠风沙袭人,冬日一至,便更加难挨。暴风雪迷眼,最后一场决胜战役他们被困在了敌人的包围圈。 淬了毒的流矢不长眼,恰好便扎在他的胸口,破空的羽箭没入皮肉,那一瞬间他心跳如擂鼓,满脑子里想的是这场仗败了怎么办?回不去京都怎么办?还有……小丫头怎么办? 风裹挟着雪花直往眼睛里钻,援军到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然白得不像话,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脸色还是雪色哪个更白。 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亲眼见到六公主嫁与他,红绸将脸颊映成胭脂色,她穿着热烈又带着蓬勃生机的红色婚服,金钗步摇晃荡,小丫头还带着他送的玉镯,一抬手当啷作响。 梦外,医术精湛的老军医使尽浑身解数,幸而保全了他的性命。 「将军做好心理准备,您伤了根本,每日需得按时服药,此外,恐怕……撑不了几年时间了。」 「知道了。」 半晌才听到他平静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 从满怀期待到一朝梦破,需要多长时间? 他冒着大雪赶回京,终于赶上了小丫头的及笄礼。 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他当众退了婚。 说什么的都有,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是看到对面那人一瞬的错愕,他竟懦夫似的想逃。 那天的雪好大,称得上百年难遇。 雪花「簌簌」地落满了他整个肩头,头丝上也是,就连睫毛上也落了几朵,化开后分不清到底是雪水还是泪水。 没人知道,他在雪地里站了多久,目睹心爱的姑娘灰了心丧了气,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旁人。 他还是放不下,顾烟跟公主关系好,她的生辰想必小丫头怎么着也得来。他自私地想着,只看一眼便好,自以为装得毫无破绽,实则拙劣不堪。 …… 他常常一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着。 库房里堆积的珍宝落了灰,每件都切中女儿家的喜好,原本是他一件一件地寻来用作给她的聘礼,不过如今该是用不上了。 她喜欢上了旁人,卫裕安受伤之时她的担忧不是假的,这样的表情曾经独属他一人,而今再与他毫无瓜葛。 元宵节那日,陛下为小丫头赐了婚,许的正是瑞王世子。 二月二那天他又从京城启程回到北疆。 聘礼做了礼物,总归是有些用途了。 为免她不收,他还特意留下封信,短短十六字的祝愿,他来来回回地写了好几遍。 …… 北疆春日极短,桃花开了满山,一弯弦月朦朦胧胧。 「我曾想过,带她来北疆,瞧瞧漫漫的黄沙,看看都关的月亮,抑或是灼灼的春桃,可是都没机会了。」 「以后会有另一个人陪着她,去江南也好,来北疆也好,哪儿都好。」 侍卫常青问他后悔与否。 他拈着一朵春桃,轻柔地抚摸着花瓣:「后悔?我从不后悔。即便是再选一次,我依旧会那么做。」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昂起头望着天边的月。 他说:「常青你瞧,月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悲欢离合。」 「没什么可后悔遗憾的。」 可是他嘴唇一瞬间的翕动,和骤然收紧、现出青筋的手是掩不住的。 他转了话头,忽而问:「让你去方大师那里取的东西呢?」 退了婚之后,玉镯便没取回来。 常青拿出小木盒,跪地请罪。 「将军恕罪,常青私心留了一只在公主府。」将军的心意他想让公主知道。 「罢了,反正她也不会瞧,都无所谓了。」 他接过,从里边拿出了另一只,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惊世骇俗地套上了自己的手腕。 烟粉色的玉镯剔透无瑕,对着月亮透出一阵冷光,他突然笑出声:「真好看。」 「手镯好看,月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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