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后花园的慰宁湖时,我看了一眼阑干上捆着的红色缎带,突然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 我六岁那年时候,有一日趁着下雨跑到花园里玩,结果踩到了湖边长着苔藓的石头,一头栽进了湖里,还不知道怎么磕到了头。 被捞上来以后,整个人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大夫都觉得我肯定是活不下来了,活下来了多半也是个痴儿了。结果我挺过来了,除了身体虚弱了些,下雨天就头痛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昏迷了多久,齐瑄便守了我多久,衣不解带、寝食难安。我醒来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齐瑄,他抱着我默默地哭了许久,我的颈间一片冰凉全是他的眼泪。 自那之后每次我生病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养病,齐瑄说只有听话吃药好好地养病病才会好。齐瑄怕我待在院子里太闷了,便称病不上朝在家陪我,那些朝臣送来的补品全都落进我了的肚子里。 像美人这样病了还往外跑,肯定是好不了的。 元念卿腿长,走得快些,我跟在后面只能加快了脚步,伸手扯住了她的裙带:「卿卿,你等等我。你怎么往这边走啊?这边是我住的暖翘阁的方向。」 美人顿住步子,瞥了一眼我拽着她裙带的手,面露不悦:「不是将食盒给你提回去吗?」 「不是啊,卿卿,这盒点心是我给你的。嗯,算是婆母与我一同送的吧。」我不自觉地开始绞她的裙带,并没有注意到元念卿的神色变化,想了想才继续说:「不能多吃,药苦,吃完药再吃一块点心就行。」 我以为元念卿会改换方向,直接回翠竹苑去,结果并没有,她很是不耐烦地提着食盒将我送回了暖翘阁,坐也没坐就又顶着一张拽脸回到翠竹苑去了。 难道,生病了就应该多走走? 齐瑄忽然之间军务繁忙了起来,在家的时候少之又少,就连原本院中没有仆从的美人都添了几个下人使唤,我去三次有两次都被一个扎着双螺髻的小丫鬟挡在门外。 有一日齐瑄将美人叫到书房议事,派了下人请我一同过去,我觉得无趣便回绝了。后来齐瑄亲自来寻我,但我仍旧没去。 讨论正事,我帮不上忙,还是不去添乱的好。 被我回绝了三次之后,齐瑄便不找美人议事了。 三 这般挨了几天,便到了要去邕王府的日子。早上醒的时候,我以为齐瑄已经走了,闭着眼便往旁边翻身,却直接被人带进怀里。 齐瑄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听着有些喑哑、朦胧:「翘翘醒了?」 我「嗯」了一声,以为自己尚在睡梦中,伸手抚上齐瑄的脸捏了一下,被他拉住了手往下带,混沌之中,指尖一痛,一片濡湿。 不是梦! 我猛地缩回手,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想要撑起身子来。齐瑄咬我? 可能是我的动作惹得眼前还未彻底醒来的人有些不满,齐瑄收拢手臂将我重新摁回怀里,揉了一把我的发顶,眼睛都未睁开:「翘翘乖。」 我知道齐瑄最近很累,昨日夜里我都已经睡着了他才回来,于是便安分了下来。我原本就是因着记得今日要去邕王府才醒的,实际上还没睡够,这样安分的往齐瑄怀里一趴,不待片刻便又睡着了。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景,我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不敢动,齐瑄在前细细地给我描眉,姜丹在后把一支缵着金丝的珊瑚珠步摇给我簪上。 这支步摇是齐瑄给我挑的,他下朝之后常给我带些东西回来。有的时候是首饰,有的时候是糕点,甚至还有一些小玩意儿,齐瑄说瞧见了觉得我会喜欢便买回来了。 我确实喜欢得很,齐瑄买的,我都喜欢。 原本是想着若是我起得早些,还能去瞧瞧美人,我听婆母说元念卿是被齐瑄从边陲苦寒之地带回来的,我想起我第一次同齐瑄进宫时的紧张模样,心中笃定美人也是会忐忑的。 但今日起晚了只能作罢。 我应当护着些元念卿才是。 姜丹给我梳完头发便下了马车,我支棱着脑袋漫天神游,盯着齐瑄瞧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来了精神:「齐瑄哥哥,花家的两个姐姐是不是也要来呀?」 齐瑄手里握着我的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着虎口处的肉,水蓝色的衣袖同我交叠在一起连成一片,如同荡漾的碧波。我望着齐瑄袖口的银线云纹,只觉得他的声音柔得如水掠过耳畔:「是啊,上次齐瑄哥哥见到花太傅时,他说花家的两个姐姐都很想你。」 花家的两个姐姐是一对儿双胞胎,姐姐叫花辞镜,妹妹叫花辞树,两个人不仅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那性子也都一模一样。若是她们不自揭身份,旁人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谁来,但是我却总能蒙对,于是花家的两个姐姐都很喜欢我。 京城并蒂莲,绝代双姝。要是我,我便将这两朵花儿都采回家去。 齐瑄素来知道我的想法,笑着替我理了理步摇上坠下来的珊瑚珠:「翘翘,这次见了辞镜姐姐便好好地同她说些话吧,过了今年,你大概是不会常见到她了。」 「为何不能?」我有些急切地扯住齐瑄的手,隐隐地觉得齐瑄可能要说一些让我觉得伤心的事。 大概是知道话说出来我会伤心,齐瑄顿了顿,指尖从珊瑚珠上滑落到我的肩头:「澌澜派了使臣来替澌澜王子求娶花家嫡长女,陛下同意了。」 澌澜? 那岂不是很远?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依偎在齐瑄身旁静静地揽着他的胳膊。齐瑄哄了我几句,还不等我缓过劲儿来,便已经到了邕王府。 等我扶着齐瑄的胳膊下了马车,元念卿已经站在一旁了。依然是一袭红裙,束着玉带的腰肢怎么看怎么觉得窈窕,玉簪半绾着长发,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见我冲她一笑,倒也没有再生疏地别过头去,只是看了我一眼以示回应。 我同齐瑄先见过了邕王妃,便携元念卿入了女宾席。 许是元念卿臭着一张脸坐在我的身旁叫人不敢靠近,旁的世家小姐们都只是远远地同我打招呼,并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蜂拥而上。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今日会是个平和的日子,这念头刚生出来,后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梁云翘呢,梁云翘在哪儿?本公主来了。」 这娇横的声音直击我的天灵盖,震得我脑壳疼,我下意识地往元念卿身边靠了靠,偷偷地瞧了美人一眼。 美人也正在瞧我,黛眉紧蹙,「不悦」两个大字就写在脸上。 我撇过头,粉衣小姑娘已经站定在我眼前,一双杏眼里满满的傲气,朝着我伸出手来:「本公主允许你坐到本公主的身边来,你还不快同本公主来。」 这句话,我每年至少听兆然公主同我说一次。 兆然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齐瑄哥哥告诉我,她的母妃早亡,只是个地位低下的贵人,但是由于兆然公主降生那日天象大吉,所以兆然公主十分受宠。这位极为受宠的公主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爱好就是齐瑄。 在兆然公主认识我之前,婆母一直不敢让我见她,生怕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会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直到某一次宫宴,这位兆然公主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婢女将我逼到墙角,凶神恶煞:「梁云翘是吧?本公主命令你,你得喜欢本公主!」 当时的我听得满脸疑惑,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兆然公主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喜欢本公主!」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是齐瑄同兆然公主说若是她想要喜欢齐瑄必须得我先同意,而想要我同意那就必须得让我喜欢她才行。于是这位明明喜欢齐瑄的小公主从来没有缠着过齐瑄,反而是见到我就要与我待在一处。 兆然往前一步,拉住我的手:「梁云翘,快点儿呀,你同本公主坐到那边去。」 我摇摇头:「公主,今天不行的,我要陪卿卿。」 兆然虽然是拉着我的手,眼神却不住地往元念卿身上瞟,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了一遍,脸上的惊艳之色难以掩饰,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立即换上了一副痛恨的表情,将我的手撒开,直指美人的鼻尖:「你就是那个住进将军府的狐媚子!」 被兆然公主这样在众人面前指着鼻尖骂「狐媚子」,元念卿只是掀开眼帘瞥了她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兆然显然是没有受过这种忽视,樱唇一抿,脸上的愤怒更上一层楼,伸出手来便要掌掴元念卿。我坐在一旁,来不及想便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兆然的手腕,兆然的力气大些,我险些没有握住,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我将兆然的手拉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发颤,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来:「公主,我们坐到哪里去?」 「梁云翘!」兆然面色一变,将我的胳膊甩开,伸手便要将我拨弄到一旁但又瞧着我刚站稳怕伤到我,已然有些发急了,一张小脸涨得都红了,双眸瞪得圆圆的,「你护着她做什么?」 其实我是有些怕兆然公主的,她总是会突然上手揉搓我的脸颊,有的时候还会掀开衣领看我的脖子,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但是既然是我叫美人来的,必然是要承担责任的。我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公主,卿卿是齐瑄哥哥的客人,你不能这样说她。」 齐瑄并没有将元念卿纳为妾室,也没有同她一起玩过,她只是住在后院里而已,公爹在世的时候,府里是有许多客卿的,他们住在将军府的另一角,我从未见过他们,姜丹说他们是公爹请回来的客人。我觉得元念卿应该也是齐瑄哥哥的客卿吧,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才住在后院里。 我将一只手背在背后,冲元念卿悄悄地晃了晃,也不知道她看见没有。只是听到背后没由来的笑声,很轻但是很好听。 不笑不要紧,一笑兆然公主便炸了,非要命人将元念卿绑了扔到河里去喂鱼才行。 眼瞧着要拦不住了,花家的两个姐姐来了。一双娇蕊站在那里,都是翠绿的衣裳,鬓发若云,身姿袅袅,明明都是又娇又媚的脸却偏偏养得气质沉静。 花辞镜率先抬脚,然后两人双双走了过来,同时开口:「公主殿下在做什么?」 许是花太傅教过公主念书的缘故,兆然公主一直都对花太傅恐惧得紧,连着花家的两位姐姐都一起害怕。大家都知道兆然公主是有些怯意的,偏偏公主本人从不承认。此时花家的两位姐姐都在此处,两双眼睛笑意盈盈地瞧着她,兆然嘴角一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起来:「本公主在同梁云翘讲话,怎、怎么了?」 「自然无碍,公主殿下一向待人亲厚,我们是知道的。」花辞镜冲我微微一笑,继续同兆然说话,一旁的花辞树接过话头,顺着自己姐姐的话往下说,连语气都一模一样:「是呢,家父近来时常提起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如今可是还能背下《习新思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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