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陷入回忆,曲红昭没有打扰,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又继续道:“然后,父亲吩咐一旁的丫鬟,把这道菜摆到我面前。我当时心下很暖,只觉得父亲虽然一直对我不苟言笑,但毕竟是疼爱我的。” “……” “又过了几日,午膳时,我夹了一筷子兄长面前的菜,他突然放下筷子对我大吼了一句——能不能吃你自己面前的菜?!”席夫人模仿着兄长当时的语气,“当时我完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那么大的火,然后我看见他一脸嫌恶地把那盘菜推开。” 曲红昭叹息。 “你已经猜到了是吧?可惜当时我没有这样的聪敏,我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大怒,站起来骂我与人无媒苟合,败坏家风,他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我还记得,我当时哭着说,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强迫的,他问我,那又怎样?” “真希望你当时把盘子摔在了他脸上。” 席夫人笑了起来:“可惜没有,我气得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了,只是看向父亲,想请他做主,但是他皱眉说让我不要闹,以后会给我单独备一份饭菜,让我在房里吃。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把我夹过的菜放在我面前,不是疼爱我,而是嫌弃我脏,不想吃我碰过的菜。” “……” “然后我看向母亲,从她悲伤的眼神里确认了我的猜测。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平静的假象维持不下去了,我在这个家里也待不下去了。” 曲红昭轻声道:“你的父亲和兄长听起来都像个混蛋。” “谢谢,我是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不管你是不是在诱使我吐露更多真相,你没有站在他们那边,对我而言是很大的安慰,”席夫人坐在黑暗处,不让曲红昭看清她的表情,“对了,如果你奇怪这件事与我杀夫有什么关系的话,那是因为我还没告诉你,故事里的表哥,就是我现在的丈夫,席大人。” 曲红昭难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 “曲将军问的是什么?是为什么嫁给他?还是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杀他?” “后者,至于前者我大概有所猜测了,”曲红昭看着她,有些不忍,“当年那种情况下,你只是选择了你以为可以让家人原谅你的那一条路。” 席夫人有些惊讶:“你说得对,我的确以为如父亲的愿嫁给表哥,就可以让他原谅我。” “……” “从你的表情来看,曲将军似乎并不认同我的选择。” “我当然不认同,但我理解你的走投无路。席夫人……我猜,我不该继续这样称呼你了。” “叫我湛琢吧,这是我的本名,”她想了想,又继续讲着这个故事,“总之,我嫁给了表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回门时,父亲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模样。而且……正式成亲那年,表哥他成熟了不少,大概是出于愧疚,对我还不错。” 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虽然我有时候对上夫君的注视会莫名开始发抖,觉得恶心想吐,但我安慰自己总会习惯的,后来我果真也就习惯了,”湛琢语气里含着嘲讽,“由此可见,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尽的。” “那最终,又是什么事使你起了杀心?” “我们去亲戚家做客,我看到了他看向他堂侄女的眼神。” 曲红昭微微闭目:“本性难移。” “他堂侄女才十岁,正是和我当初一样的年纪,他的眼神炙热又令人作呕,我一下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我看着他找借口一遍又一遍地登门,就知道他一定是在找机会下手。” “所以你决心要杀他。” “没错,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想杀人,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湛琢低下头,“但我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如今露了馅,我也并不算意外。只是骗得你和嘉阳郡主为我奔波,真是抱歉了。” “听了你的故事后,我很高兴你撞上了我,”曲红昭道,“不过我还需要证据,来证明你的说辞。”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你可以去找我的父亲和兄长问问当年的事,他们一定会说谎,但我相信你可以看出破绽。” “我还需要知道席大人那位堂侄女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别把她扯进来,不然我宁愿赴死。我不想因为还自己清白而毁掉另一个姑娘。” “我明白,我只是需要查证席大人是否真的曾屡次登门。” 湛琢点点头,这才如实告知了曲红昭。 离开前,湛琢又叫住她:“对了,把真相告诉郡主吧,让她知道我有苦衷,免得伤了年轻人的一腔热诚。” “好。” ——— 曲红昭经过多方查证,证实了湛琢所言非虚。 嘉阳郡主喜道:“皇兄,这下你可以放了她了!” 皇帝用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注视她:“没有人会为她作证。” “什么?” “朕会强行提审她的父亲和兄长,我觉得他们不敢在朕面前撒谎,我们可以向关注这桩案子的人证明她情有可原。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赦她无罪。” “为什么不能?她丈夫明明就是死有应得!” “我不能提审他的堂侄女一家,你明白的,就算他还没有得逞,一旦事情闹出来,大家会如何看待那个十岁的姑娘。湛琢也清楚这一点,才要求不能把他们牵涉进来。” “可是这……这不公平!” “就算他们愿意为她作证,然后呢?一个人认为坏人要伤人,就提前杀掉坏人,这在任何一条律法上都是说不通的,情有可原但法无可依,她还是要为杀人付出代价。” “你……你……”嘉阳指着皇帝,“我简直要不认识你是谁了!” 她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一旁安静的曲红昭才开口:“要我去劝劝吗?” “不……”皇帝摇了摇头,“她也该长大了。” “但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 曲红昭坚持:“陛下,说出你的真正计划,然后我去劝她。” “朕没什么计划,一切按律审理,堂侄女一家不出面,她就只能重判,”皇帝眼神里含着两分无奈和三分笑意,“但是……如果有侠义之士听说此事,看不过去,准备劫狱,那就和朕没什么关系了。” 曲红昭翻了个白眼:“劫天牢?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朕会暗示守卫们通融的,”皇帝狡猾地说道,“当然,这都是敬国公的错,若不是他发动禁军谋逆,致使如今新任禁军尚未选拔完毕,天牢也不会缺少防守,以致被轻易攻破。”
第148章 放榜 时年, 有女席湛氏,因杀夫落罪,打入天牢。帝亲讯之, 问曰杀夫缘故, 答之以年少时为禽兽所污, 忍耐二十余载, 终愤而杀之。 其冤感天,遂使一少侠从天而降, 救其于水火之中。 少侠名曰傲天, 施救后飘然而去,了无影踪, 见者无不疑其乃仙人所化。 …… 京城的一家酒楼里, 嘉阳郡主目瞪口呆地听着说书人口若悬河, 在讲着一段江湖少侠天牢劫囚的传奇故事。 若不是这位疑似“仙人所化”的慕容少侠, 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鸡腿,她几乎快要信了这个故事。 感受到了她炙热的视线,曲红昭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大概是误会了她炙热的对象, 抬手十分大方地将盘中另一只完好的鸡腿分给了她。 嘉阳郡主嘴角一抽:“不用, 我已经饱了。” 曲红昭点点头,斯文优雅地啃掉手里的鸡腿后, 又把完好的这一只也吃掉了。 嘉阳郡主恍惚地看着她:“你……饭量不错。” 曲红昭对她笑了笑, 天生丽质,一笑生花, 完全看不出内里是个饭桶。 “你怎么又用了慕容傲天这个名字?”嘉阳好奇道。 曲红昭远目:“为了追寻我那如逝水般流走的少年时光。” “……” “说笑的,”曲红昭看着她呆滞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们让我报上名来,我又一时还没想好其他化名。没想到百姓们对这个名字接受得还不错。” 她看向说书人,在他讲完这段慕容少侠的故事后,台下便争论起来。 有人觉得席湛氏罪不至死,慕容傲天乃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却也有人觉得席湛氏杀夫就该偿命,慕容傲天这是藐视律法、罪大恶极。 “什么英雄、仙人?要我说此人人如其名,傲慢至极,自以为正义,其实是救了一个杀夫的蛇蝎毒妇!” “呸,若那席大人行得端坐得正,哪里会招致杀身之祸?”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不许人家现在改过了?都做了二十年枕边人了,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还不能原谅?这女人可真够可怕的!” 嘉阳郡主一拍桌子,加入了争吵:“原不原谅是席湛氏的事,轮得到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替她大方?” 曲红昭一眼没看住,她就混入了战团,对方是一个头顶微秃的壮年男子,唾沫横飞,大有说不过就要撸袖子干一架的意思。 嘉阳从腰间抽出了软鞭,摆出了一副打架也随时奉陪的架势。 曲红昭笑了笑,她一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非常莽撞,但有一腔热血,满腹正义。 因此,她并没有出面拦阻,而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等着兵马司的人来拿闹事者,把嘉阳和那位被她抽得哀哀叫唤的微秃男子都带走后,才站起身,施施然准备去兵马司捞人。 “我可以作证,是那男子先动手的。” “大人,别听她的,她们两个肯定是一伙儿的!” 兵马司的人看了一眼那微秃男子:“别嚷嚷了,你先动手还没打过人家姑娘,很得意吗?吃几天牢饭去吧。” 兵马司的人了解过情况后,确认男子只是轻伤,嘉阳又是被迫还手,罪行并不严重,曲红昭缴纳了一些罚金,就把人领走了。 兵马司大门外,两人面面相觑,嘉阳小声问:“你还乖乖交银子?怎么不干脆亮出身份让他们放人?” “你呢?你若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你是嘉阳郡主,就不会被捉走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嘉阳低头,“我怕这事儿传到皇兄耳中。”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与他和好?你的皇兄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他其实很在意你的看法。” 嘉阳摸了摸手臂:“你别这样,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曲红昭不解:“我说什么了?” “你没说什么特别的,但是……”嘉阳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你是曲红昭,又是慕容傲天,你可是个大英雄,家长里短这些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让人特别不适应。英雄不应该是那种特别高傲冷漠,不关心这种凡俗小事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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