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怔住,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宫里的生活对她们这些没家世没帝宠的女子是挺不容易的,但她从未想过这位定北侯府嫡女、进宫第二天就得到帝王临幸的丽妃娘娘能体谅她们这份不容易。 惠嫔眼圈红了红。 曲红昭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惹哭了,连忙摸头哄道:“这是怎么了?” 惠嫔闷闷地回答:“娘娘,您真是个好人。” 曲红昭失笑,如果惠嫔见过她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刚刚在做什么好吃的?” “是嫔妾在家时喜欢吃的东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曲红昭一向喜欢尝试新鲜事物,诚实道:“你这么说我就更想试试了。” 惠嫔想了想:“那嫔妾给您端过来,您要是不想吃千万别勉强。” 不多时,她带着宫女捧着托盘回转,宫女将托盘放在曲红昭面前,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碗青椒猪肝面。 这种吃食曲红昭在边关没少见,但对于宫里贵人来说,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难怪惠嫔刚刚那般扭捏。 这碗面汤底浓稠醇厚,鲜香扑鼻,最上方铺着厚厚一层青椒猪肝浇头。曲红昭嗅着鼻端的香气,顿时食指大动:“给我添双筷子?” 惠嫔怔了怔,又强调了一遍:“娘娘千万别勉强。” 曲红昭接过宫女呈上的餐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勉强。 御膳房着意讨好这位新晋宠妃,除了陛下那边,就是景仪宫的膳食他们最上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曲红昭这段时日天天用着玲珑精致的美食,偶尔来一次民间风味却也是种享受,何况惠嫔手艺很好,曲红昭姿态优雅,动作却一点不慢,不一会儿,面碗就见了底。 “……”惠嫔一时失语,“娘娘您要不要再来一碗?” 曲红昭矜持地用手帕拭了拭菱唇:“不必了,我以后还能来蹭饭吗?” 惠嫔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当然,娘娘不嫌弃的话,欢迎您天天来绘春殿!” “你怎么会做这些的?” “以前家里穷,娘就用有限的银子变着花样给我和爹爹做饭,想让我们吃得好些,”惠嫔微垂双眸,“后来爹爹当上官了,娘亲却不在了。我怀念这种味道,就试着去做,不过远不如娘亲做得好。” “对我来说已经很棒了。” 惠嫔对她笑了笑:“娘娘您不用安慰我,以往我在家中每次做,弟弟妹妹们都嘲笑我,说我把这种寒酸吃食当成宝。” 曲红昭拎起面碗给她看空空如也的碗底:“你看我像是在安慰你吗?” 惠嫔失笑:“我在家中时和妹妹们一起用膳,她们常说,把碗底吃的一点不剩,是没见过好东西的穷酸吃法,想不到丽妃娘娘居然和我一样。” 曲红昭轻叹,她以前其实也是那样,娇养出来的矫情毛病她身上一样不少,但后来挨过饿自然就懂珍惜了。在边关时她曾经被敌军围困了大半个月,总算明白了民间“饿到连树皮都啃”其实并不是一句夸张的说辞。 “妹妹们?” “是继母的女儿,爹爹当上守备后又另娶了。” “你是闻人守备的长女,她们……” 惠嫔自嘲地笑了笑:“长女有什么用?娘亲不在了,还不是任人欺负,连亲事都……” 她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脸色白了白。 曲红昭体贴地屏退宫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说的亲事是指?” 惠嫔摇摇头不肯说了。 曲红昭想了想:“当年我姐姐救你的时候,你身边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吗?你们后来如何了?” 惠嫔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身为帝王后宫一员,对其他人承认自己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若面对其他人,惠嫔自然是不会认的,但眼前的人是丽妃娘娘,她对自己很好,她姐姐又救过自己。 所以惠嫔只是迟疑片刻便据实以告:“他父亲升了官,继母撺掇爹爹将我的婚约换给了二妹。” “什么?” “继母狡辩说当初两家只定下儿女婚约,又没指明是哪个女儿。”惠嫔冷笑,这是曲红昭第一次在她的小圆脸上看到这样冰冷的表情。 “他和你妹妹成婚了?” “没有,当时他随父亲去外地赴任,不在京里,我见不到他的面。继母和爹爹都告诉我,他答应了换婚约,还给我看了信,”惠嫔神色间有两分木然,“但等我进了宫,才知道信是伪造的,他不同意娶我二妹。” “……”曲红昭没想到看起来很天真的惠嫔还有这样的过往。 “那时候我入宫都快一年了,跟着我进宫的丫鬟出宫办事,遇到了我曾经的乳母,才知道我刚进宫,他就闻讯赶回京城,在宫外徘徊了大半个月,找不到门路和我见面,连信也通不得,”惠嫔摇了摇头,“外男秽乱宫廷可不是个小罪名,谁敢替他传信啊,这个傻子。” “后来呢?” “后来他见不到我,就去了我爹爹府上,他宁愿背了个势利的名声也要撕毁两家婚约,之后便离开了京城,”惠嫔低着头,曲红昭看不到她的表情,“继母她费尽心机,却也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是怎么进宫的?” “那时候继母骗我说我的婚约没了,要给我另外说亲,我说我要等他回京亲口拒绝我,继母便气急了,正好爹爹有位同僚几年前丧了妻,继母便提议让我去做续弦,我当然不愿意,但哭了很久爹爹也不肯松口,”惠嫔把事情一一道来,“这时候我一位很久没联系过的表舅舅来拜访,说有门路送我进宫,爹爹就欢欢喜喜地应承了。” 曲红昭握住她的手,惠嫔强颜欢笑:“也是好事,进宫做娘娘总比给人家当续弦强太多了。” “不想笑就别笑了。” “嫔妾……” 曲红昭干脆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想哭就哭吧。” 在娘亲过世后,在遇到丽妃前,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哄过她了,惠嫔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喷薄而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哭成了泪人。
第10章 人各有志 离开绘春殿,曲红昭心情有些沉重。 在边关几年,她见过很多惨事,生离死别,人间疾苦。 但这种事大概是习惯不了的。 缠雪很有眼色,见她低头沉思,便也不去打扰她,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了景仪宫。 景仪宫大殿里,还有妃嫔们聚在一起打牌。 曲红昭默默地穿过人群,在软塌上坐下,一手支额看着她们。 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提前步入老年,就喜欢看年轻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模样。 大抵越是见过生离死别的人,就越是喜欢热闹。 ————— 曲红昭还在跟着沈良媛学琴。 “娘娘很有天赋。”沈良媛称赞她。 曲红昭摆了摆手:“不用恭维我,这点自知之明本宫还是有的。” 沈良媛便笑笑不说话。 “你来弹吧。”曲红昭起身,让出瑶琴前的座位。 沈良媛也不推辞:“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都好。” 沈良媛想了想,便信手给她弹了一曲小调,曲红昭没有听过这支曲子,只觉得有些像是民间小调,悠扬悦耳。 一旁刚结束一局叶子牌的孙修仪听了,也起了兴致,伴着曲子在堂前悠然起舞。 她今日穿了一身百蝶穿花图案的轻纱外套,水袖轻扬间,真若蝴蝶般轻盈曼妙。 曲红昭斜倚在软塌边,信手用竹笔轻敲着香炉,给她们打着调子。 一旦适应了这种慢节奏的生活,似乎也不错,曲红昭慵懒地想。 只是如果教李嬷嬷知晓,居然有人把后宫生活称为“慢节奏”,怕是又要心情复杂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她跟着丽妃娘娘进宫后,心情复杂的次数似乎特别多。 比如此时此刻,她看着悠然自得的曲红昭,只觉得她不去御前争宠,却在这里陪着低位嫔妃们玩闹,实在是不务正业得很。 李嬷嬷难免想起自己的上一任主子,曾经盛宠一时的德贵妃,抢在皇后前面给先帝诞下长子,那时可真是风光无限。 德贵妃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嫡女,似乎天生适合吃宫斗这碗饭,一进宫便知道如何邀宠,懂得怎么踩着旁人的尸骨往上爬,曾令整个家族都为之骄傲。 哪像眼前这位沉溺享乐的丽妃娘娘,有人在身旁督促着,却也仍然不知上进。 多好的开局,多美艳的一张脸,怎么就不懂得利用呢? 李嬷嬷冷眼看着,倒觉得她对后宫这些女子的兴趣似乎比对皇帝还多些,劝她对这些不怀好意的女子防备着些,她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里。 还真以为这些女人是想和她交好吗?这些人不得宠,又没有银子打点,自己在御膳房讨不得好,倒是天天蹭在景仪宫好吃好喝的。 看着这些莺莺燕燕,李嬷嬷只觉得这些狐媚子居然把丽妃迷成这样,实在可恨。 李嬷嬷有些钻了牛角尖,到底是上了些年纪,身子本就不甚爽利,一时气急攻心,竟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她就站在曲红昭身侧不远处,曲红昭见她身子一软,被吓了一跳。 众女眼前一花,就见刚刚还懒洋洋躺在榻上,舒服得似乎连动都懒得动一下的丽妃娘娘,已经两步蹿到李嬷嬷身边,把人打横抱起。 李嬷嬷只是眼前发黑,并未彻底昏厥,被曲红昭这么一抱,整个人都懵了。 曲红昭将她放在软塌上,伸手搭了搭她的脉象。 缠雪得了吩咐去请太医,李嬷嬷还怔怔地看着曲红昭。 见景仪宫的人来请,太医不敢怠慢,片刻便到,进了殿得知是要给一位嬷嬷诊治,也并未在丽妃娘娘面前露出不满。 “并无大碍,开两副药去了火便好,只是以后要注意不要动怒。”太医把了脉,开了药方,嘱咐两句便自退下。 出了这等事,众女自然也不好继续在景仪宫盘桓,已经纷纷散去。 曲红昭屏退了宫人,殿内只剩下李嬷嬷和曲红昭二人。 意识到自己一直躺在娘娘的榻上,李嬷嬷略有些惶恐地要起身,被曲红昭按下:“嬷嬷还是好生休息吧。” 李嬷嬷看着她,还回味着刚刚曲红昭那一抱,脑海中盘旋不去的问题不是“她怎么有那么大力气抱我”,而是“她怎么会抱我?” 李嬷嬷十岁出头进宫,统共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跟着先德妃之前也跟随过几个不同的主子。 这后宫啊,人人都有自己的苦处,连德妃最风光的时候,也要时刻担心这个,防备那个。 后宫女子,除了对着皇帝的时候满脸堆笑,其余时候都是情绪消极居多,焦躁、惶恐、忐忑甚至暴虐都实属平常,憋得久了,有脾气就只能对宫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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