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感觉到有人出来,于是侧身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了,一双晶莹清亮的眼睛在看到萧云辞的身影时,便像是点燃了什么小小的火苗。 “晏和!”温凝立刻下车。 马车有些高,平日里都是萧云辞抱着她或是扶着她上下马车,可如今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去,便自己跳了下来,脚步陡然踉跄。 萧云辞呼吸一窒,快步朝她走去。 二人都往对方那儿走,一个缓慢,一个步伐飞快。 等好不容易到了萧云辞的面前时,温凝仰头看着他,面露担忧,刚想问宫中是什么情况,就被萧云辞伸出手,猛地捞进了怀里。 温凝顿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从未抱得这么紧过,仿佛要将她揉碎了似的,大掌在她的腰窝深深陷落,他呼吸急促,什么也没说,只紧紧地抱着她。 仿佛捉住了什么唯一的救命的稻草,漫漫寒夜中,污秽荒芜人生中的唯一的亮光。 温凝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艰难的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然后用她温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有一滴温热的东西缓缓滑落她的脖颈,她浑身一僵,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萧云辞他居然…… 她忽然想到幼时在那池塘边,萧云辞侧眸落下的一滴泪。 当时是因为他母妃去世。 温凝想到之前萧云辞让自己将那香块带着去皇后处时所说,怀疑当初母妃的死于皇后和徐京奇有关。 他成功了? 可这是多么令人酸涩的成功,让杀母仇人逍遥这么多年,甚至叫了这么多年的母后,想想便令人作呕。 这么多年,萧云辞下意识的与皇后作对,不是没有理由。 他能感觉到不对劲,但皇后恐怕是通过徐京奇动的手,让萧云辞一直找不到把柄。 温凝轻轻地抱着他,一声也不吭,只尽自己所能的陪着他。 周围的宫人来了又去,温凝也不急,她便如幼时在齐国公府靠在萧云辞身边那般,在他身侧静静地呆着。 她也失去了爹娘,明白这种蚀骨之痛。 可她有那么多叔叔轮流给她逗乐,还有齐微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时时跟她说些好听的话,说要一辈子陪着她,可萧云辞呢? 深宫之中,皇帝昏庸,太监歹毒,皇后利用,他在这诡谲而可怖的环境中挣扎到如今地位,又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夫君。”温凝声音轻软,仿佛那晨曦间的阳光,“我们回家好不好?” “……”萧云辞手臂陡然间收得更紧,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沉默片刻,他才仿佛缓过情绪,声音低沉道,“好。” 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被倾泻爆发,今日的萧云辞令温凝更加招架不住,她几乎失却了呼吸,双手死死地胡乱抓着能抓住的身侧的一切,双眸几乎失去了焦距。 可她今日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忍耐,纵容他在某些事上的放肆与大胆,将她几乎掰开了揉碎了碾成粉末。 秋日的阳光不太暖,却极为漂亮,照得那窗棂都一片秋叶的暖黄。 温凝恍惚间才发现,那不是秋日的阳光,那是夕阳。 她的腰被压弯被揉长,散乱的发落在手腕上,又被萧云辞的手掌覆盖,化成水一样的柔光。 他吻她被自己折腾得几乎已经快要游离的魂,吻她眼角晶莹的泪,轻声在她耳边道,“宁宁,我爱你,从前到现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凝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晚。 她恍惚间起身,却觉得腰酸疼至极,几乎像是被折断了似的,浑身上下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像是那案板上的鱼,扑腾了两下,便倒下去叹气。 “醒了?”萧云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温凝累得说不出话,她伸出手,露出削了皮的藕白一般的手臂,却见手臂上灵性的红痕。 萧云辞将她捞进怀里,轻声道,“抱歉。” 温凝也并不生气,她只是忽然觉得,平日里的萧云辞,确实相当收敛…… 她身上确实容易留痕,可他平日里从来都是轻柔的触碰,很少留痕,即便有,也是一些特别的地方…… 温凝靠在他的怀里,声音有些哑,“心情好些了吗?” 萧云辞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吻她的额头。 温凝不解,却见他缓缓一笑,道,“想听我幼时的事情吗?” 她心中一颤,赶紧点了点头,然后抱着他的胳膊,好奇的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温凝当然想听,她很想听,萧云辞一直以来都很少提及幼时过去,即便提及,也只是他在齐国公府的那段日子。 她对他的了解太少太少了,远远少于他对于自己的了解。 月光洒在厢房中,温凝靠在他胳膊上静静地听,听他用嘴平静的语气,说那些最残忍的过去。 萧厉,当今皇上。他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并没有被选为太子,而是皇子中天资并不算聪颖的那一类,太子文韬武略样样领先,是众望所归的太子爷,可由于战乱,太子竟莫名被鞑靼刺杀而亡,皇帝伤心之余生了重病,一个月后便驾崩了。 萧厉买通了皇帝跟前的太监,日日守在龙榻前,终于谋得了皇位。 萧厉登基之后,舒氏与其他女子都被封了妃,却没有立后,因为无人抽中天命签。 不久后,舒妃却怀上了子嗣,也是整个后宫第一个怀上子嗣的妃子,皇恩隆宠最盛,风光一时,生下大皇子名为萧云辞,字晏和,意为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太平盛世。 可舒妃终究不是抽中天命签的女子,按照祖宗的规矩,并不能立后,皇帝迟迟未决,此事便暂时搁置。 此后,皇帝广纳官家女子,其中便有一女子,虽家世低微,却颇对皇帝胃口,特别是侍寝时,似乎有什么特殊手段,抢走了几乎所有妃子的恩宠,成了后宫第一贵妃。 可一过好几年,她却久久没有怀上龙子。 她悄悄与皇帝吹枕边风,说舒妃善妒,恐怕养不好大皇子,皇帝一怒之下,将大皇子送出宫中读书。 当时齐府风头正盛,聘用了不少京中名师,萧云辞便借住在了齐府。 这之后又过两年,太后心中盘算着是舒妃最为沉稳合适,便将代表凤命的凤镯赐给舒妃,并对皇帝反复敲打,一国不可无后,舒妃诞下子嗣,又陪伴皇帝多年,该立舒妃为后。 这却成了舒妃的催命符。 不过传出消息数十天,舒妃便毒发身亡,死不瞑目。 皇帝不开口,萧云辞无法回宫,他年纪尚小,又被送出宫好几年,原本安排在宫中的内线都被一一清除,在宫外听到舒妃薨逝的消息时,他发现自己竟是什么也做不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与母妃说,只能呆在宫外,绝望无力至极。 直到皇帝立那女子为后,将萧云辞交由皇后抚养之时,萧云辞才得以回宫,面对的却是远远葬在皇陵外的母妃冰冷的牌位。 回宫后他便开始探查母妃死因,却查出许多条线索,纷乱不堪指向各处,萧云辞用了所有的计谋,暗暗将那些牵扯进这件事的宫人全都杀了,其中包括一位送毒糕的嫔妃。 他仿佛成了地狱中的杀神,再也没有了一丝人性,宫中人甚至比惧怕皇帝更为惧怕他的所在,朝中官员也弹劾太子与宫中的惨案有关。 可萧云辞把自己从这些事里摘得一干二净。 再加上皇帝看重他的治世之才,皇后伪装慈母处处护着他,这些事便也不了了之。 萧云辞“报了仇”,却总觉得还未报仇,他能感觉到皇后不对劲,却找不到证据。 他唯有一次出宫去齐府,可到了齐府门前,却看到温凝与齐微明并肩而立,相视而笑。 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孤寂一人罢了,那日的池塘,唯一撑着他走下去的那个姑娘,也注定是旁人妻子。 …… 后续的事,萧云辞没有再多说,他说到母妃薨逝之后,便没有再说下去,低头一看,却见到温凝朦胧的泪眼。 “你哭什么。”萧云辞淡笑一声,轻轻抹了抹她的泪,“不必在意,都过去了。” 温凝却并不觉得此事过去了,这件事便像是萧云辞心中的伤疤,伤痕一直没有愈合,时时还在折磨着他。 没有保护好母亲的遗憾与愧疚围绕着他,难以恢复。 就像她当年看着父亲远去,再也没回来的遗憾一样。 温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而换了话题,轻声说,“你准备何时审问徐京奇?” “明日。”萧云辞道。 “我陪你去,好不好?”温凝轻声问。 她有些不放心萧云辞,舒妃被害一事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抓到真凶,她无法保证萧云辞会不会有足够的冷静。 或者说,他会不会被徐京奇的言语所伤,温凝十分担忧。 所以虽然不符合规矩,她还是主动提了。 出乎意料的是,萧云辞竟然直接颔首道,“好。 ” 萧云辞垂眸看着她,“我正有此意。” 第二日清早,温凝披着大氅与萧云辞一道前往天牢。 天牢中昏暗可怖,潮湿难言,透出一股阴暗的死气。 温凝跟在萧云辞身后,鼓足了勇气,径直进了天牢最深处,直到看见五花大绑在木桩上,满身是伤口和血痕的徐京奇,才捂住了唇。 徐京奇哪里还有之前那般威风八面的模样,他如今披头散发,形状可怖,身上的血痕稀碎而深,像是被尖刺扎过,又像是被什么鞭挞,着实吓人。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来人,阴沉“咯咯”笑了起来,“狗崽子,竟是上了你的当了。” 萧云辞面无表情,接过狱卒手中的器具。 “宁宁,闭眼。” 温凝立刻闭上了眼睛,却听一声疼入骨髓的惨叫声,温凝浑身一颤,却仍旧忍不住抬头,看萧云辞眼神森冷,嘴角却勾起笑意,仿佛这惨叫声给他心中带来几分抚慰。 温凝忽然想起幼时被萧云辞所救的场景。 当时他也是如此,眼眸冰寒嘴角带笑,半点没有人性,直接拧断那些人贩的脖子。 那时的他恐怕也处于炼狱之中,机关算尽的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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