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接了旨,看似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安。 又快了一步,学礼仪这一步居然被直接省去了,直接跃到册封大典——可她若是真封了公主,身份有变,还如何嫁给太子? 不过,好在北明极重视祈福卜卦,注重顺天命,什么都能省,只有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会保留。 卜卦……她能如何做?占卜着实是一件摸不着底的事,她也不能全靠运气抽出一个天命卦来。 小太监离开后,晴月看着皇上赏赐的那些衣裳与首饰,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说,“姑娘,皇上赏的这些,还没太子殿下给的好呢。” 温凝一惊,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晴月也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缩了缩脑袋。 好在四下无人,温凝松了口气,拿起其中的一件衣裳,那衣裳是正儿八经的淡粉色,却透着一股子俗气,上头的花纹也是前几年时兴的,她又看了看别的,各式都有,有的衣裳还透出一股陈年的怪味儿,倒像是宫中库房压箱底没人要的料子拿出来赏给她。 晴月方才所说的也没错,确实及不上萧云辞给的那些好东西。 自自己入宫以来,太子殿下虽然面上不表,其实行动却十分维护她,若不是有萧云辞在,她哪里有如今这么好的状况……温凝心中感激更甚,只觉得太子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温凝最后还是挑了那件淡粉色的衣裳,也不为别的,就是味道稍稍好闻些……这些衣裳足以证明皇上的决定来的突然,恐怕便是因为必格勒才加快了速度。 萧云辞知道这件事吗?他有没有做准备?她现在又应该怎么配合? 温凝颇有些头疼。 她虽然与萧云辞说了一夜,可却又觉得二人像是什么都没说,萧云辞准备如何做,她半点也不知道,只能傻傻的等着他的安排。 她本以为萧云辞得到这个消息后,应当会寻邓吾或是其他人过来与她说明后续事宜,可这一日,等来等去,等得外头大雨瓢泼倾盆,也没有太子的人来永宁宫。 温凝实在心中没底,最后实在没办法,便让晴月以借东西的名义去东宫讨些除湿木炭灰来,半晌过去,却见晴月端着一把大油纸伞给邓吾打着,两人冒着雨回了永宁宫。 邓吾将那一盆子的木炭灰放在温凝面前,笑着行了个礼,“姑娘,木炭灰给您带来了。” 大雨瓢泼一般,不似春雨,倒像是夏日急骤暴雨似的,声音嘈杂。 嘈杂声中,温凝走近开口,“多谢邓公公,殿下还有什么嘱托?” “嘱托?”邓吾细细思忖片刻,说道,“殿下今日未在宫中,只留了话,要奴才在宫中候着,若是姑娘有什么事便给您个方便,姑娘是想?” 温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别的事,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姑娘不必客气,日后还要仰仗温姑娘。” “……邓公公着实客气,温凝不敢当。” 晴月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莫名。 仰仗温姑娘?太子殿下的随侍公公为什么以后要仰仗温姑娘?难道邓吾也要陪嫁和亲吗? 邓吾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规规矩矩朝着温凝行了个礼才离开。 晴月对他的客气程度着实惊异不已,一脸疑惑去送客。 邓吾离开后,温凝拿拨火棍在木炭灰里小心翼翼的掏了半晌,什么也没掏出来,倒是那木炭灰弄得她连连打喷嚏。 “哎呀姑娘你做什么呢?多大了还玩这个。”晴月恰好回来,正看到这一幕,赶忙凑上来,用帕子帮她擦手,“对了,邓公公方才还给了我一个小盒子,说是太子殿下给姑娘的。” 温凝无言的看了晴月一眼,灰头土脸的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却见里头只有四块新鲜的绿豆糕。 她在里头翻了翻,并没有如她所愿找到什么传话的字条。 无奈之下,她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蹙眉坐在榻上,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吃着绿豆糕,不知道萧云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那绿豆糕正经味道不错,温凝一连吃了四块,只觉得许久都没有吃过如此对胃口的糕点了。 大雨“哗啦啦”下了一整夜,一夜的嘈杂雨声弄得温凝左右睡不着,她满怀心事,总觉得萧云辞会忽然翻窗子进来,一开始还开了些窗户,后来发现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她只稍稍开一条缝,屋内就被打湿了一片,赶紧又皱眉将窗子全关了。 这么大的雨,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来。 …… 清晨,雨丝绵密,依旧是个湿漉漉的日子。 一大早天未亮,便有宫中轿撵来接人。 温凝刚上马车,便听到有人在外轻声喊,“温姑娘。” 她立刻掀开车帘,却见邓吾捧着一件大氅,快速塞进她的怀里。 “今个儿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郊外风大,姑娘好歹先披上一披,哪怕在车上盖一盖,稍稍挡一些风也是好的。” 温凝本想推拒,可手指捏紧了那大氅之后,她忽然眼眸一动,立刻说了声谢谢。 邓吾朝她笑了笑,转身便离开。 温凝出了宫又转乘了别的马车,一路往皇陵祭坛而去。 果然如邓吾所料,一出宫墙,雨势瞧着就更大了些,温凝悄悄地掀开了一丝帘子瞧着外头,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塘。 她垂眼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帘子,飞快打开了方才邓吾借着大氅一起塞在她手里的纸团。 上面是的字迹力透纸背,只写了:一切照常。 只有寥寥四字,却奇异的让她镇定了下来。 等出了城门,这条路就变得不平了起来。本就是黄土铺路,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四处都是泥泞和污水,时不时有马车陷在泥泞之中,需要有人从一旁牵来别的马拉动。 这么一耽误,等到众人抵达祭坛之地,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众人狼狈抵达,各个身上都沾了水。 北明重祀,祭坛重地,谁敢放肆?饶是再尊贵的皇亲国戚,在这等祭祀礼上,亦是低眉敛目,肃立不言——不过是下着一场小雨罢了,便是天上下起了刀子,又有谁敢呼喊奔走? 祭坛外围,已有宫人撑起了彩棚,皇亲国戚与诸位大臣将彩棚站的满满当当。整个场上,便只有温凝一人。她孤零零站在祭坛之下连绵不绝的雨丝中,祭坛之上不可撑伞,于是她只能顶着雨呆在此处,快要淋成落汤鸡。 时不时有风将雨丝吹到她的面颊上,大氅早已除去了,她衣裳外侧已经有些湿,一有风来,便冷得她打哆嗦。 她依旧低眉敛目的站着,像是一杆苇草,恭顺,谦默。 这时有高僧缓缓上前,站在遮风挡雨处,依循规矩,颂念经文。 温凝心中虚得很,面上却不显,只缓缓在祭坛上跪了下来,她垂眼看着眼前的金砖,金砖平滑如镜,自然也冷硬非常,僧人的经文才颂到三分之一处,温凝已经觉得双膝开始发疼了。 好冷。 衣裙的下半截已经湿透了吧? 一股股寒气从地上往她膝盖里钻,冻得两腿都有些发麻,脚趾更是冰冷。可今天这样的场面,再冷也要挨下去。 那经文冗长,高僧颂念时悠然缓慢,并有别的祭祀礼一道进行,乐声四起,温凝十分难受,经文却是越听越困。 她时不时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有怜悯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不在意的,还有着急不耐烦的,只有一道目光卓为鲜明,她不必抬眸去看,都知道是何人。 耳侧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她的脸上,她挺直了身子,感觉到萧云辞的目光沉甸甸的落在自己身上,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存在感。 只是,上位者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稍稍一阵风,便是一阵雨花四溅。 皇上沉着脸,丝毫不掩饰他一脸的不耐,他最烦下雨,就算是有彩棚将雨挡得密不透风,可湿漉漉的水汽却是无孔无入,不过是站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他恨不得速速将占卦结束,回宫休憩去才好。 徐公公伺候皇上已久,见状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请示道:“圣上,这祭祀虽然重要,可祭坛有温姑娘候着便是了,小雨添风,正是最伤人的时候,圣上重祀,可也要保重龙体,只有龙体康健了,那才是天下之福。” “嗯……”皇帝迟疑一瞬,缓缓点头,“你说的是。” “父皇。”萧云辞循声而上,在一旁沉声道,“卜卦的签已经由礼部备好,吉时已到。” 皇上本想进去休息片刻,闻言却顿住脚步,微微蹙眉,“这么快就到吉时了?” “路上泥泞,耽搁了时辰。”萧云辞悠悠然开口,“父皇,儿臣认为不如先占卦,待占卦结束,再有温姑娘独自行祭祀礼,既不耽误吉时,又不耽误礼数。” “皇儿所言有理。”皇上眯眼看了看祭坛,又看了看一旁的吏部侍郎,开口道,“先行占卦。” “是。”吏部侍郎王维庸早已做好了准备,立刻命人将占卜用的签送至祭坛之上,温凝看着那占卜用的签筒,花梨木描金镂刻,里头的签也是银子精制。她细致的看过一遍,签子根根如一,半点标记也无。 温凝一时间有些恍然,眼角余光小心瞥了一眼萧云辞。 远远地却见萧云辞面色平静,正侧身与一旁的官员说话,仿佛根本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么。 温凝深吸了一口气,随意抓了一根签。 看了一眼那签上的刻痕,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一旁的高僧注视着她,开口颂祷,繁絮的经文从他口中冒出,温凝依旧跪着,双手将占卦签举过头顶,双臂笔直——保持久了很酸,不过也只能忍着。 温凝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举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高僧唱出了最后一个梵音,正当此时,温凝忽地浑身一暖,只觉天光耀眼,举目一看,正有一抹清光破云而来,阴霾了许久的天居然在此刻放出了晴光。 众人不由惊呼了一声,跟着抬头望向了天空,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方才一直绵绵的阴雨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停了,乌云散尽,东方一片红霞,映得漫天通红。 有人低声惊叫了一声:“是祥瑞!” “是祥瑞之兆!” 温凝浑身湿漉漉的,红霞之下,那俗气的粉色衣裳穿在她身上并未令她姿色缺少几分,反而因淋湿了更显得颜色沉稳艳丽,颇有几分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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