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宋雪心居然没有生气,她倒转红棘,以剑鞘格挡住欧阳云天的那一掌,淡淡地说道:“好呀,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欧阳云天双手紧紧扣住红棘,咬牙道:“赌什么?” “雷云剑法源自剑宗,你我也算是同门。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若是你赢了,令爱自当毫发无伤地奉还,就连我的性命,也可以随你处置。” 她一句话便赌得这么大,不光是欧阳云天愣住了,连萧逐夜也愣住了。以命做赌注……究竟是她太狂妄,还是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皱起眉,目光落在她桀骜的眉眼之上,一分分变得幽深。 欧阳云天被她气得冷笑不止:“宋雪心,你押上性命与我一战,是笃定自己不会输吗?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我不笃定,只是提出我的筹码。”她挑了挑眉,“难道,你不敢?” 欧阳云天目光阴鸷,道:“若你赢了,莫非也要取我性命?” “不用。”她的话音低沉缓慢,“只须掌门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 欧阳云天思忖片刻,突然仰天大笑:“没想到宋连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很好,本座也很久没有与人比剑了,今日便接了你这小丫头的战书!” “明日午时,霜湖东南青黛岛,不见不散!” 说完这一句,宋雪心手腕一沉,收回红棘,大步走出兰芷轩,头也不回,连一旁的萧逐夜也不曾看上一眼。 益州城不小,以宋雪心的脚程,一个时辰下来,也只走了一半。眼看城门在望,四周的店铺早已打烊,月光清清泠泠地照在昏暗空寂的街道上,几株海棠从墙头蹿出,累累繁花垂落摇曳,暗香浮动。 宋雪心终于停下脚步,不悦地说道:“你究竟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海棠花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道修长人影,来人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无视我到天明。” 眼前的萧逐夜一点也不像已经跟着她狂奔了一个时辰,衣衫整齐神色从容,连头发丝都透着“优雅”二字。 长得是真的好看,行径也是真的无赖。?她十分不耐:“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萧逐夜看着她,语声轻慢惑人:“看你独自离开,我有些放心不下。” 宋雪心不吃他这一套,挑眉道:“说真话!” “好吧,我只是很好奇。”萧逐夜面不改色地改口,“一个明日便要一决生死的人,为何半夜不好好待着,非要四处乱跑?” 宋雪心睨他一眼,反问:“依你所见,又是为何?” “依我所见……若不是你有自信打败欧阳云天,那便是你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一步一步靠近,袖手沉吟,“又或者是,两者皆而有之?” 宋雪心默默地看着他漂亮的脸。 他居然说对了! 虽然她并没有和菁华剑派的人交过手,但她看过父兄当年和雷云剑法切磋时留下的笔记,可谓知己知彼。再加上七年中,她苦练剑技,没有一日懈怠,反观欧阳云天,每日囿于门派和家务琐事,恐怕连日常练剑都做不到。此消彼长,即使他身为掌门,她也未必没有胜算。 况且,她最大的优势是——不怕死。 复仇之路艰辛,菁华剑派不过是刚开始,若是技不如人,打不过仇家,死了也是活该。 七年来,她活着便只有一个目的,做不到,毋宁死。 眼前的男子正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如山泉,却又暗沉如夜空,竟让她觉得十分动人。 她突然弯起嘴角,道:“萧逐夜,你有空吗?” 她请他喝酒,就在霜湖通往青黛岛的渡口。 夜半的渡口一片漆黑,只在渡亭檐下悬着两盏灯笼,照着一排临水的栈道,栈道一直延伸入湖,摆渡的舟船都系在岸边,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两人并肩坐在栈道尽头,临水凭风,虽无法一览湖景,倒是可以仰望苍茫星河。 他们身后放着一盏风灯和五六个盛着林泉酒的黑釉陶壶,空气里散着阵阵酒香。 宋雪心见手中一壶已然见底,随手又从身后摸了一壶新的,起开了壶盖,萧逐夜用左手半拢起右手衣袖,十分优雅地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来。 清冽的酒浆汩汩流下,宋雪心的目光也随之移到他手中的青玉杯上,又顺着他修长的五指滑到露在袖外的一小截劲瘦的手腕上。腕上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微微发白,应该是年代久远的旧物。 红线表相思,此物应为爱人所赠。 她想起他的女儿萧茵茵——能成为萧茵茵娘亲的女子,想来也很不寻常,不知为何从没有听他们父女提起过? 念及此,她不免触动自己的心事,再看萧逐夜,也就不像刚开始那么嫌弃了。 这位名闻天下的谷主连喝酒的器具都要随身自带,诸如此类的怪癖实在让她觉得装腔作势得很。 萧逐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状似无心地问道:“在看什么?” 宋雪心向来不爱遮掩,便问:“你的夫人,茵茵的娘亲,怎么没和你们同行?” 萧逐夜愣了愣,随即微笑道:“我没有夫人,茵茵也没有娘亲。” 没有娘,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狠心绝情,许多年前便把我抛下了。” 宋雪心忍不住惊诧挑眉,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也会被女人抛弃?” 仔细想想也对,这位年轻的谷主一副四处留情的风流做派,做他的妻子,早晚要被气死,出走也是情理之中。 萧逐夜闻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沉吟道:“是啊……她怎么敢?” 随即以袖掩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流转,落在她腰畔的白玉玦上。他柔声道:“那你呢?剑宗名满天下,宗主又才貌过人,龙渊岛上可有人……让你为之珍重挂念?” 宋雪心哑然失笑:“你未免夸得太假了。才貌我确实都有,过人却算不上,龙渊岛上只剩下父亲,能叫我挂念的人都已经不在。我不用为谁去珍惜自己,不然也不会与欧阳云天立下生死之约。”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逐夜的神情略微一松,沉默半晌,才道:“何必如此自轻。” “没有啊。”她朗朗一笑,“你难道没有听过七年前南剑宗那件事?” “七年前?”萧逐夜皱了皱眉,这个数字让他十分在意,因此追问道,“什么事?” 宋雪心一愣,睨了他一眼,叹道:“倾城谷果然是世外高人,这些俗世恩怨,不晓得也罢。” 见她并不想多说,他也没有再问,径自拿起酒壶替自己满上,举杯相邀,她毫不推辞,拿起自己那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你不会死的。”他蓦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又十分坚定,宛如诚挚许诺。 宋雪心不禁心中一动——很久以前,曾有一个温柔的少年,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心情甚佳,扬眉一笑:“多谢。” 她显然只把他的话当成普通的安慰。萧逐夜笑了笑转开头,望向星子散落的天空。 月至中天,林泉酿的后劲渐渐上来,宋雪心双手一展,朝后躺倒在栈道上,低低叹息:“也许我活不过明天,却没想到最后陪我喝酒的人居然是你。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说过这么多话,人世变幻,还真是难以预料。” 萧逐夜闻言微微倾身,夜色融融,眼波缱绻,柔声道:“所以,你不讨厌我了吗?” 她懒懒地嗯哼了一声,这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此前并不为她所喜。 “人呢,第一眼看到的总是自己愿意看到的,首先相信的也是自己愿意相信的。先入为主地判断一个人,难免有失公允。” 比如,欧阳蕙。 宋雪阳去世以后,她一直对欧阳蕙心怀恨意,明知凶手不可能是她,也还是恨——恨她的虚情假意,势利薄情。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以为的“真相”,或许并不是真相;更没有想过,欧阳蕙心中的思念和折磨,并不比她少。 一个时辰之前,当她骤然越窗而入,出现在欧阳蕙面前时,这个憔悴的女人眼中的神色从慌张到惊讶,最后变成了喜悦和悲哀,短短一个瞬间,仿若经历了一生。 宋雪心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眼神。 “你是……雪心?” “你终于来了!我还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至亲和至爱,只能选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宋雪心一直觉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是她,当然两个都要选,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任何困难都不会打败她。 然而,对于欧阳蕙这样的女子来说,这可能是一辈子最难的选择。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约雪阳去青黛岛见面。他即将赴承影山比剑,只能在益州停留两天,我带了他最爱吃的茶点,一切和往常并无不同,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我送了他一个亲手做的剑穗,十二种宝石拼成蕙兰形状,穗子是松石色的,如意同心结,结了一块南疆白玉。” 宋雪心回想起雪阳死的时候,身上一共有十七道伤口,伤口的方位深浅,甚至是衣服上少了几颗扣子,她至今都能倒背如流。可是,其中并没有什么剑穗。 欧阳蕙仿佛知道她心中疑问,接着道:“这个剑穗,是爹爹让我做的,那块南疆白玉,也是爹爹送我的。做完那天,爹爹亲手替我结上穗子,还说,能与南剑宗结亲,是我的福分,让我千万要上点心,要对雪阳好一些。” 宋雪心似有所悟:“那剑穗……” 欧阳蕙缓缓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那块玉佩是中空的,里头装了特殊的引路香,不管佩戴剑穗的人在哪里,只要对方手上有引路蜂,都可以把人找出来。”她灰败干涸的眼底又泛出泪光,嗫嚅着,“是我……是我亲手将雪阳送上死路的……” 宋雪心只觉得心中翻腾起伏,说不出的难受。 这七年里,她恨着欧阳蕙,却从未怀疑过欧阳云天。宋雪阳说过,自己和欧阳云天的剑术只在伯仲之间,而雪阳身上的伤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凭欧阳云天的武功是做不到的。 但不是他下的手,不代表他不是帮凶。 欧阳蕙继续道:“雪阳出事那天,爹爹一直都在庄子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和此事有关,直到有一天,庄上来了一位苑城空青堂的客人,机缘巧合之下,我又见到了剑穗上的那块玉,居然在那位客人的手上。” “就是那次,我知道了玉佩内的秘密,也知道了这一切都是爹爹故意为之……”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掩面低泣起来,“我最敬爱的爹爹,却亲手将我的未婚夫送上死路!他是我爹爹,我不能找他报仇,可雪阳的死,我也不能视而不见……我想来想去,只有将我的命赔给雪阳,来替爹爹赎罪。反正雪阳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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