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蔚垂眸,展颜浅笑,“嗯。”他的手指温柔地抚上余娴的脸颊,眸底却有什么东西变了。 余娴看着他,一瞬觉得陌生,她不确定地再次发问,“萧蔚?你相信我吗?” 萧蔚怔然,“我相信你。” 不,他不信。余娴觉得古怪,好像方才有一瞬间,萧蔚不是她认识的萧蔚。他面无表情,却让她觉得狰狞。那一瞬间狰狞的感觉像谁呢? 像自两年多前被绑架之后,时常徘徊在她梦中,看不清脸的——“薛晏”。 “萧蔚?”余娴犹豫了下,仍是问出了口,“你心口的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萧蔚一笑,“是我幼时……” “我去花家找过医师了。”余娴打断道。 她看见萧蔚的笑容滞涩了,同一瞬,她的神情亦滞涩了。 “你幼时,坐过牢吗?”
第33章 今夜你来房中陪我 倘若方才有三分确定, 如今他的神情,就将这份确定变为八分。他为何不掩饰?既然骗了她,就继续骗到底啊。他没有, 萧蔚只是默默凝视着她,眼神中是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惶惑。他在奇怪什么? “花家的医师说,寻常伤疤不会找他。”余娴别开他的衣襟,指着他的心口,“你这里曾受过烙刑?你坐过牢。可在端朝,稚子不受酷刑, 所以你是薛晏,是控诉我阿爹对稚子施以酷刑的薛晏?” 萧蔚仍旧只是看着她, 仿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怎么了?他的心在狂跳,一种无以名状的感动, 像藤蔓一样在五脏六腑攀爬, 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为何感动?他不清楚。眼前的人儿落下泪,满眼期待, 期待他解释, 期待他说不是。但他只是忽然很想抱住余娴,紧紧地抱住。 他不解释, 便是默认。余娴眼底的光黯淡, 没有想象中的崩溃伤心, 她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心惊的平静。 “两年多前,是你□□的我。绑架了我, 又救了我, 将‘薛晏’打入死牢,只为彻底抹掉‘薛晏’的过去。”余娴没有吵闹, 淡淡地陈述着,眼泪落下来也不见癫狂貌,她向来是端庄的,“从你赠我《红酥手》开始,一切皆为蓄意,带着薛晏的恨,为了复仇?还是为了玉匣?亦或是,两者皆有。” 萧蔚愣愣地看着她。他幻想过余娴得知真相后可能作出的所有反应,唯独没有想过,她如此平静。平静到反让他不知所措。或许余娴本就比他想象得还要坚韧通透。 此时此刻,余娴抬眸,问了一个再次让他出乎意料的问题,“萧蔚,你爱我吗?”烛火跃动,平淡的几个字,令人心惊胆战。 许久,萧蔚都没有作出反应,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道她是有多天真,才会在知晓真相后,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但不知怎的,他因她的这份天真心潮澎湃。心口猛地传来剧痛,萧蔚捂住那处,眼睛却离不开余娴,他拧眉,不解这份疼痛是何意。 “我……”说爱她。萧蔚的理智告诉他,说爱她,她会心软,会谅解他做的一切,会为了证明余宏光的清白,继续和他追查玉匣真相,这就足够了。但他的心却叫他不要说,不要骗她,“对不起。” 余娴懂了,她低下头开始抽泣,声音逐渐放大,到最后嚎啕大哭,方才的平静不复存在,仿佛这是比他带着目的接近她更可恶的事。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对阿爹有误解,幼时受刑,父母被烹,他想弄清一切,于是蓄意接近她,查清玉匣真相,并非十恶不赦之事,但他不爱,却与她故作亲昵,玩弄她的感情,还在未弄清真相前加害她的家人,便罪无可恕。 “我、我不知你这般在乎我的心意,”见她泣不成声,萧蔚慌乱地用袖子给她拭泪,“或、或许我可以像你期待的……” “或许什么?或许你还能像从前一样装□□,然后继续利用我为你查玉匣真相?”余娴抽噎着,“倘若你没有作出过加害我二哥的事,我还能装傻,待与你找出真相,替阿爹洗清冤屈后再与你算这些欺瞒账,届时论一论是否既往不咎。但你为了弄清真相已不择手段,故意将二位兄长拉入局,害我二哥断腿,故意散布玉匣传言弄得满城风雨,害我阿娘日夜不得安宁,你将我的家人都牵扯进来,我便不能故作不知。” “什么?”萧蔚拧眉莫名,“你许是误会了,我同你解释过,你二位兄长私下滥赌是我认识你之前就知道的事,且与我无关。你二哥断腿,是祁国公的手笔。玉匣传言弄得满城皆知更不可能是我推波助澜,倘若传言天下皆知,所有人都冲着玉匣而来,与我争抢,我有何益?” 余娴摇头,“越多的人知道玉匣传言,不正好来推助你揭开真相吗?若非你让传言满城皆知,怎会招来祁国公?是,你是说认识我之前就知道兄长滥赌,但认识我之前,你也正好在父亲手下做事,你说你是念着与父亲的交情,才帮兄长还债,还引荐了专收揽玉匣宝物的当铺。你是薛晏,你与父亲有何交情?当铺老板后来就将二十年前的传言告诉了二兄,怎么会这么巧?你还说帮他们不是蓄意的?” “我帮他们是蓄意,一是为了讨好他们,助我娶你,二是为了让他们去偷你爹的玉匣。但是,他们将传言捅出去,我是万万想不到的。”稍作一顿,萧蔚坦言,“你去花家时,我的人在雇佣随行处遇到了你,不知你有无印象。那个人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找花家处理传谣者的人。” “我没有印象。”余娴摇头,又控诉道,“你如今当然是怎样胡诌解释都可以了。你听我说了可以既往不咎的条件,知道只要没有害过我的家人,就能被我赦罪,你便急着撇清自己,好让我不计前嫌,继续装傻帮你。” “我……”萧蔚百口莫辩,“我没有想再骗你。” “那你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余娴红着眼质问他,“你爱我吗?” 萧蔚默然一瞬,“我也不知,也许……也许是有些好感的。”话音落,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余娴却颤声哭道,“你看,你又在撒谎,方才问你时你说对不起我,如今听完我既往不咎的条件,你就毫不吝啬地改口拿‘爱’来诓骗我,分明前言不搭后语,还作出平日里害羞的样子引我心软,一切只是为了让我继续帮你。” 萧蔚:“……”他欲言又止,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巧言善辩的他头一回被人呛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改口说“有些好感”,难道真是为了继续达到目的? “你出去。”余娴捂脸哭泣,委屈喊道,“我不想看见你!” 如今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信,最好是让她自己冷静。萧蔚起身,走了两步,又担心她冷静着冷静着,就把他彻底冷落了,遂又回眸问她,“你打算与我和离吗?” 谁知余娴的情绪更激动了,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但只如一只暴怒的兔子一般毫无威慑力,“和离?让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使诡计,好加害我的亲人吗?我绝不和离,饶是千难万险都由我一个人来担,我也会盯紧你,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耍手段!” 他到底耍过什么手段加害余府的人了?若是笃定了余府的人不是好人,他又何必先查玉匣,弄清二十年前的真相呢?直接复仇不就好了?但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幸好,她也因此愿意留他在身边。萧蔚垂眸,眼底流溢一抹不易察觉的欣然,他敛去,“好,盯紧我吧。”这才转身离开。 余娴沉浸在莫大的悲伤之中,但她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春溪许会守不住秘密,把这事告诉良阿嬷。她怕良阿嬷用金虎头大刀直接给萧蔚砍死,也怕母亲晓得后,愈发惶惶不安,最怕的,莫过于父亲晓得,公然与萧蔚敌对,萧蔚那样聪明的人,许会给父亲招来比二哥受刑更大的祸事。他连情爱都能作假,连亲吻她时恰到好处的羞涩都能算计,那么为了拿到玉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厢,萧蔚走出房间,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路过的小厮把书房放置床榻的那一隅收拾一番,再铺上新的被褥。 入夜,众人对阑珊的拷问终于结束,良阿嬷心中晓得这人不过是祁国公安插来的眼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一路推搡到院中。正巧余娴收拾完心情,从房中走出来透气,见到楚楚可怜的阑珊,多问了一句,“阿嬷,这是做什么?” 一见到余娴,阑珊的眸子亮了,“夫人,属下终于见到您了。您可还记得属下?在祁国府时,属下有幸与您见过一面。” “你攀什么关系?”良阿嬷斥他,转头向余娴禀道,“他是祁国公借赠礼送来的护卫。” “面首!”阑珊高举起手臂,又握拳拉成半框状,绷紧肌肉给余娴看,“是夫人的面首!” 一说“面首”,余娴记起来了,无端想到那夜与萧蔚的温存,当时他作出为那群面首吃醋的模样勾惹她,如今想来真是心机。她打量了一番阑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叫阑珊。”阑珊一手握拳,一手五指合拢,放在拳上,朝天空的方向移动,伸直手臂后五指张开,“啪!烟火释放后,唯余星落阑珊的阑珊。” “消逝、黯淡之意。”余娴点评道,“不太吉利。” 可不么,小姐让他来的时候就跟他说,怎么膈应人怎么来。阑珊笑嘻嘻道,“请夫人赐名。” “你什么身份让夫人亲自赐名?”良阿嬷皱起眉,“阿鲤,莫理他,他早被姑爷调到后院刷马了,是万不能做你的面首的。更何况,他要是做面首,姑爷的位置摆在哪?” “为何要让这样的美人去刷马?”余娴又上下打量了阑珊,“以后跟着我吧,我正缺个贴身护卫。你是梁小姐送来的人,那便为你赐名‘良人’。” 所谓良人,大多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虽说有点僭越,但寓意确实好,且很满足小姐要膈应萧大人的吩咐,良人立刻跪下谢道,“多谢夫人!” 良阿嬷险些惊掉下巴,“夫人,怎可这般轻率地赐这样的名字?姑爷若是知道……” “他知道就知道了。不过是个面首,既然送来了,夫君也替我收下了,那便是认可的。”说完这话,余娴的面颊一红,“今夜,你就来我房中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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