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罗王妃欲言又止,她也是母亲,知道凡事最不能低估的便是母亲的决心,倘若大事未始,先让陈桉闹了起来,确实得不偿失。现下最要稳住的便是众人的心,若非必要,不能以武力镇压,因为极端情况下,这些人被逼急了直接咬舌自尽,全个忠义,也是极有可能的。更何况,陈桉这种人,一直喜欢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要是带头煽动,这事儿就没个完了。 思及此,她展颜一笑,颇为尴尬地道,“瞧你说的,我也是担心阿鲤而已!怎么就成了推脱阻拦?!我……我确实有治红癣的神药,但每种红癣不同,又恐她不是红癣,我怕她误服丧命!还是让医师来看看更放心!或者……”她灵机一动,抬手再唤来亲卫,肃然道,“你们几个,快去府中各处找一找掉落的药瓶!” “她来时,我便同你说了她红癣病发,还能有假?”陈桉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卫,果断伸手便从他身上拔出长刀,不等侍卫抢回,她直接将人推开,双手握刀指向王妃,一字一顿道,“你要逼我为救女儿性命,杀出一条路吗?” 长刀抬起,四下侍卫顿时拔刀朝向陈桉喝止,而侍卫的长刀一出,众宾客都骚动了起来,趁机作乱,长声喝问,“王妃这是何意?!” 敦罗王妃咬紧后槽牙,深凝着陈桉,半晌,只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冷嘲低问,“你这双手,也就只有举刀的力气了吧?” 陈桉脸色一沉,想到什么,顿时抿紧唇线。余娴微微蹙眉,王妃并不是问阿娘怎么会使刀,也不是问阿娘怎么敢杀人。她这样说,是知道阿娘曾会使刀,后来被废?隐约哪里有一线灵光,将她点醒,但此时只得压下。 众人僵持不下时,不远处一声长喝传来,“医师到了!” 陈桉深吸了一口气,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余娴的亲娘,她如何不知道,余娴今早这些弯绕! 正想对策时,敦罗王妃顺着坡下,就把医师请到面前,示意他赶紧诊脉,又呵斥周围侍卫失礼无状,冲撞了宾客,笑着安抚了众人,她才转过头,握住陈桉的手,把脖子前的刀放下,微微挑眉,示意她还是好好看看被把脉的余娴吧。 陈桉抿唇看去,将刀握得更紧了些。抬眼看了看高墙,小良在外边……若是以前,她还能跃上墙头报信,可如今根本不可能。 下一刻,却见医师擦了擦额间的汗,急道,“确是红癣发热,高烧恶极,若再不用药,恐有性命之忧!” 陈桉的脸,瞬间白了,看向梁绍清,后者微微点头。方才余娴让他等等,说是来时听王妃提起过,王府中有退休的老御医坐镇,粉料假画恐怕糊弄不过去。于是让他偷偷潜入后厨,真去找根青瓜给她。彼时余娴想也不想,吃了半根,直接晕死在他怀里。 “阿鲤?!”陈桉捧着余娴的脸,用冰凉的手给她去热,见她神智尚清,才转过头瞪着敦罗王妃,“拿药!否则我要你的命!” 府上哪来的劳什子神药!敦罗王妃也急了,因为她晓得陈桉这疯子真疯得起来,别等会儿把大事搅合了,“大夫,能否立刻煎药医治?!” 御医沉吟道,“所用药材极珍,熬制甚久,若有现成的药当然最好!” “我好难受……”余娴适时地呻.吟一声,催促敦罗王妃作决定,并抓住王妃的手,可怜地哭道,“王妃娘娘,我想回家吃药……” “姨母!”梁绍清再见机补上一句,“难道您不放她,就是为了与余夫人针锋相对吗?她一个纤弱的姑娘都这样求您了,您就不能放下和余夫人之间的芥蒂,先让她活命吗?” 他故意将敦罗王妃不放人的原因落在私人恩怨上,算是给她圆场。若王妃还顾及着安抚宾客,也许会顺势网开一面。 却见敦罗王妃索性不装了,神色微冷,将手从余娴的双掌中抽出,乜着陈桉,道,“来人,把在座各位贵宾都绑起来,堵上嘴。”在众人的惊喝声中,她看向余娴,“你,很有胆识,也很聪明。要是死了,我会风光厚葬你。” “你说什么?!”陈桉双目垂泪,抽刀便砍。 王妃竟准确无误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龇牙冷笑,“陈桉,二十年前,我从你手下逃掉。今天,我绝不会让你逃掉。你的女儿也不行!”一顿,她见陈桉尚在震惊,便又一笑,“认不出我吧?大英雄。我本打算与你结为亲家,等你女儿和我儿子尘埃落定,我再告诉你一切,膈应你一辈子……可惜,你女儿没福气进我家门,如今,也不需要这样了。”
第64章 拉个勾? “你是谁?!”陈桉的质问淹没在兵卫一拥而上的脚步声中, 手腕被压迫得更紧,她蹙眉,痛得脸部扭曲, 却咬紧牙关绝不惨叫出声。 情况急转而下,想要出府送信的计划恐怕再不能行,余娴听得字句,抓紧梁绍清的手腕暗示他。 此刻亲卫将宾客捆绑,偌大的琉璃罩折射出每个人脸上相同的惊慌失措,稍有些武艺的人早在进府前便被例行缴械, 空拳难敌,如今也只能任人押刀比肩。 “王妃, 你们要造反吗?!”终于有人直言点破。 年幼的公子小姐们虽惊惧交加,却也气节浩然, 听及此, 当即奋力挣扎,饶被长剑锋刀划破颈肉,依旧不肯罢休, 更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姑娘自将脖颈比住长剑破口大骂, “我爹便是禁军统领!我自幼受父母教导,绝不屈于歹人之威!无论是我娘, 还是我和幼弟, 你想拿我们威胁朝中肱骨, 忠勇神将!简直是异想天开!敦罗王刚到手的巡防营,能对抗得了禁军吗?!他若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也该晓得此战必败!今天就算大家一起死, 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王妃的手还握着陈桉的腕,死死捻住那曾被尽数斩断的腕脉, 转头逼视众人,“蠢钝!你们就算死,也是白死!杀你爹个猝不及防还需要对抗禁军?我看你才是异想天开!如今你们都在我的手中,死与不死的消息压根不会传出去!老实点,留你们活着一家团聚!谁若不服,便都去地府团聚!” 话落,亲卫已纷纷将人声堵住。 “谁敢动我?!”梁绍清自恃身份,高声的呵斥向来很能唬人,众人当真被喝住,但只犹豫了一瞬,只需这一瞬,趁众没反应过来的空隙,他蹲身将手心一直握紧的药丸塞进了余娴嘴里,“我就给你说了行不通!” 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余娴生咽了药,哽得发慌,几乎是跃下梁绍清的臂弯迅速扑向陈桉,“阿娘!”兵卫眼疾手快,将她和梁绍清一同拿住,她尚未收势,险些扑死在长刀上,还好反应及时,脚下急刹,挺胸仰头躲过,刀锋仍划破她的喉咙,渗出一丝血意。 “阿鲤!不要动!”见她两渡危机,陈桉悬起的心才落下。 双手被押,颈间横刀,余娴不再动作,只抬眸与王妃对视,后者转了转腕,示意兵卫将陈桉押下后,才微微拧眉瞪余娴,“我确然小看了你,还以为真是红癣病发,被陈桉授意,才要冒死出府!没想到是你自己一早就猜出了行动,藏着药跟我虚与委蛇?”她视线一定,逼问她,“你还知道多少内情?是如何得知?说!” 余娴低头不语,捡起方才脑中的一线灵光,想要捋顺一件重要的事。 梁绍清喝断王妃针对的视线,“她不知道,我却知道,姨母在虚张声势。若真不顾我们死活,又何须将我们的嘴堵住,防止我们煽动大家一块咬舌自尽?你尚不知敦罗王那边情况如何,怎敢当真轻慢了我们?况且,姨母心中,其实也同我们一样,发慌着吧!”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发慌?”王妃冷嘲一声,并不将他的叫嚣放在眼里。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也不看看刀俎上的是什么鱼?”对于呛人,确实无人能出梁绍清之右,眼看王妃面色一沉,他说得更来劲,“姨母当然慌了,敦罗王当年偷运人命的事情败露在即,你们才想要殊死一搏,可焉知陛下全然不晓你们的计划?既然我和阿鲤都能猜到,焉知陛下猜不到?实则,你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真能杀禁军个猝不及防,只是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吧?” 借着梁绍清虚张声势的话,余娴稍稍抬起微微发亮的眸,她终于想通了疑惑之处。不对,梁绍清只说对了一半,但她刚服下药,不能立刻起效,暂且没有力气和王妃理论,先养精蓄锐一番为上。 那边王妃听完,果然暴怒,“你怎知……!”话未尽,她侧眸,视线逡巡一圈,只见到无数双露出匪夷所思之眼神的人都看向他们,她顾不得许多,“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堵我?!”梁绍清厉声喝止,“今日,我梁绍清若不能将此事说尽,来日,有关此事的文书就会传遍天下!你不怕?不知首尾,怎敢堵我?!姨母方才还信誓旦旦,不慌不忙,说我为鱼肉你为刀俎,岂不是所有人都在你的股掌之中,他们听了去又如何,你若真那么自信能破军称王,还怕他们知晓?!你这么怕,岂不正应我说你在虚张声势?!你心底发慌,怕陛下其实一早就知晓了敦罗王的计划!今次,不过是顺势而为,以造反之名将敦罗王清剿!” “你……!”敦罗王妃气得不行,抬手拔刀,“我先杀了你!” “姨母方才想问什么?我怎知?我怎知敦罗王曾经做过人命勾当?不止我知道,我阖家上下都知道!实话告诉你吧,龙池宴上敦罗王被释收兵权,就是我外公的手笔!”梁绍清抬首,给她杀,“敦罗王暗中与我外公的部将勾结,给有钱人送尸身人命,以此敛财、结党!那天他们密谈,被我阿娘和元贺郡主听见,是我阿娘禀报外公,外公禀明陛下,敦罗王才被收缴了兵权!朝中上下都以为陛下忌惮敦罗王功高盖主,实则,陛下是想凭此截断敦罗王残害人命的渠道!等新朝稳定,秋后再慢慢盘查!” “没多久,我外公将他手下与歹徒勾结的部将查出,并全数绞清。彼时你们肯定还庆幸过被陛下释收了兵权,才得以隐匿朝中,惊险逃脱吧!这些年祁国府与你们来往,一直都是为了安插人手在你们身边,暗中查清二十年前的真相!只可惜我外公死得早,仅凭我那不知内情的爹来盘查,根本查不出什么,才让敦罗王成了漏网之鱼!如今阿娘想起龙池宴一事,我阖家便都知道了你们行过的龌龊行当!若我今日死在你府上,祁国府必将一早草拟好的敦罗王罪状文书传遍天下!我看这杀人屠命的皇帝,你们做不做得成!有没有人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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