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折,是如今海晏河清的原因,是沉寂往事的证据,是知己默契的决心,也是爹娘的定情。 将折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余娴思忖片刻,还是把它放回了机关匣。她觉得,爹娘守了二十年的真正的玉匣,其实是这一方玉匣。她捧起观摩半晌,如此,世间暖意皆在掌心。 *** 翌日阴晴不定,良阿嬷劝他们别去,万一下雨,春溪却好似看破一切,摆摆手插话道,“哎呀,您就别操心这个了,不去岂不是浪费一番布置?奴婢看姑爷就是故意的嘛!钦天监肯定早就测出近日天气了,姑爷在皇宫待了这么久,若有心带小姐游玩,怎么会不去问问?必然是因为在这个天气带小姐出去,雨中泛舟,幽谷静默,氛围美好!——别有所图!” 听及此,余娴也觉得这氛围挺好,隐隐还有些期待。毕竟今晨萧蔚起得比她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就只为沐浴。她醒来后只觉屏风后烟雾缭绕,庭院中熏香扑鼻,他与她说话时,香气比平常浓了一倍,不晓得是把口漱了多少遍。如此精致,搞得她很不好意思,愣是没敢吃寻常早膳爱吃的小菜,因为里面有蒜。 于是两人还是出发了,良阿嬷捎上春溪,领着一群侍卫将他们护送到山谷,看他们上船之后,才和大家上山自寻了片空地,摆上酒菜,烤火聊天。若是下雨了,就把帐子撑起来。这里确实有狐狸出没,或许还有蛇虫,他们背了弓箭,打算即兴猎玩。 如萧蔚所言,山谷清幽空灵,两岸相隔较远,河道宽阔的缘故,这里的水流并不急,但为了周全,船舫依旧挂了铁,沉入河底以控制船位,更有长绳紧系于船底,一路牵引至岸边,绑缚树间。 朱漆船舫鲜妍威风,檐上精致的镂空雕花,金红交错如绝美壁画,一程一程挂满红绡薄帐,束以玉石串铃,此时风起水涌,红绡飘扬,玉石相鸣。舫内更是香奢靡靡,檀香木具馨雅,雕花玉器华美,角落还摆放着上次她择选的香炉,烟丝袅袅,慵懒缱绻的檀香便盈满室内。 萧蔚不喜欢过于精致琳琅的装饰,他好清雅极简,譬如他的书房,亦如他在茶坊的雅间。她喜欢颇有繁复意趣的华美装饰,也欣赏得了简洁雅致,可见画舫是按前者布置。就连一旁挂满红绡罗帐的象牙床榻,也垂坠着圆润晶莹的珠子。 站在舫中,撩起窗边绡帘,外面细雨幽微,已教人心旷神怡。萧蔚与她并肩,却低头看着河面涟漪,状若沉思。 余娴心底打鼓,心想着他会怎么开始?自己要不要推拒?若是推拒,该露出什么神情?羞怯吗?或者……痴迷一些?想得太乱七八糟了,她埋头,两根手指将袖子搅紧。 不如先发制人?反正如今这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70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二) 若要先发制人, 得稍稍措一下辞,给个铺垫。虽说她如今不似从前那般端着,但总也不好将帘子一放, 转头就扑过去吧?余娴的脸晕上霞色,思绪急转。 美景当前,要不以作诗为楔,会不会太柔和?他都精心布置成这样,再明示不过了,她起个吟诗作赋的头, 显得她过于文绉绉? 可若不循序渐进,直接鲁莽点破彼此意图, 岂不毁坏了意境? “你怎么一直出神?”余娴侧眸,故作漫不经心地握住窗沿, 轻声提点, “春溪说你带我来这里,实则是别有所图……”话落时她自己羞红满面,啧, 还是太直白了。 萧蔚的眸底唇畔皆露出一丝笑意, 手慢慢攀上了栏杆,再进一步, 覆盖到她的手背上, 却并不回答。 指背处被他触碰的地方手感不同。余娴垂眸, 这才注意到他的两指如昨夜一般绑着绷带,可今日分明不需要办公。 余娴狐疑地打量他, 这是衔着一抹笑入定了?她便也收回眸, 故意将手翻转,与他十指合握, 并稍稍屈起指尖,来来去去挠他的手背,一边挠,一边仔细感受掌中传来的一丝一毫的异状。 挠得久了,他不为所动,余娴就将十指缩进他手中,改挠掌心,他的手微微颤了颤,如触火尖般猛地缩起,把她握紧。 一只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撩着绡帘。下一刻帘子垂落,光线阻隔,舫间就只剩昏黄的灯火。 两人静默,空气中檀香幽幽,不疾不徐地缠惹情丝。余娴用空出的手继续拂挠他,一会儿隔着衣袖向下顺滑,一会儿钻入袖中向上攀走。 “余姑娘。”萧蔚终于开口,一本正经地侧目道:“隔衣搔痒,只会越来越痒。” “是么?”余娴低头,嗫嚅着反问,“那怎么办?” 萧蔚转身凝视着她,当着她的面抬起另只手,轻扯开外氅,将其丢置于地,又去解胸襟纽扣,慢悠悠地说道:“不隔衣。”语罢时耳廓烫红,手与心皆乱,他蹙眉,微微叹了口气,“余姑娘,我解不开。” 余娴低着头迅速眨了眨眼,一颗心哽到嗓子:“那我帮你?” “有劳了。”萧蔚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拉近怀里,眉眼低垂凝视着她,在她耳畔悄落下一句,“还有腰带。” 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彼此呼吸乱缠着,余娴异常紧张,控制不住地手抖,半晌没解开,上头的人失笑。她抬头望他,窘迫难当,“你自己解…” 他挑眉,慢悠悠地摇着头,看起来心情很好,“无碍,我等得起……应该也很能忍。” 余娴刚平缓住的心情又被他最后补上的一句话扰乱,脑子里已然无法克制地在想他的别有深意,心越乱,越难解,余光却瞧见他的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腕下滑擦过来,拽住了她的腰带。 正待要调侃他,不是刚说完自己很能忍?尚未开口,又听他道,“为了报答余姑娘,我也帮姑娘解一下吧。” 她的腰带系绳成结,轻拽开,再将手指挤入衣缝中旋下暗扣。余娴的腰间一松,衣襟大开,舫间有炉罩取暖,她仍是瑟缩了下。 萧蔚的狐狸眼微狭,目不转睛地盯着,见她脸红瑟缩,顿时心中柔软一片,抬手安抚她。 只一会儿便觉指尖酥麻,阖掌留香,忍不住哑声问道:“还没解开吗?…余姑娘怎么不专心些呢,究竟为何而扰啊?” 余娴既羞又气,水眸盈盈瞪着他,揪着他的衣襟,被他另只手扶着腰肢才勉强站稳,人几乎是埋倒在他怀里,早忘了扣子那回事。 萧蔚见她神情若此,甚至抽不出一个音来回答,不禁低笑了声,将她打横抱起,向象牙卧榻走去,边走边问:“认输吗?” 认输,认输。 真是没面子啊。余娴被放倒,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将他拽至眼前,愤然贴唇吻上,狠狠咬住他的唇瓣。 萧蔚一愣,嘴角一弯,闭上眼,待要攻城掠池地深吻,余娴却偏头躲过了。他微怔住,睁开眸,却又被她覆唇贴上,再要吻,她咬住舌尖,待出血后又躲过他的侵入。明白过来她是输了不服,有意挑衅,遂微挑起眉,盯紧她,笑道:“你要这样,我可不装了啊?” 余娴侧眸盯着别处,脸愈发红烫,细声若蚊呐,“你的腰带解不开,我不想给你解了。”语罢,她伸手摸到垂坠在床边的一根串珠,在指尖搅玩等待。 风云骤变,吹得整个舫间簌簌作响,浪声涛涛,船在荡漾,吃水线浮动,心神亦在荡漾。 萧蔚即答:“…我自己来。” 画舫外阴云密布,细雨不够,必有瓢泼。 正如所料,不消多时,狂风骤起,打破河面静谧,也撕开了这深幽静谷最后的美妙画卷,引得河水动荡,成团的浪一叠叠此起彼伏,如此汹涌波涛看得人眼花缭乱,急声赤目。 暴雨细密地落下,在河面各处都砸出一圈圈涟漪深痕,之重,之强,仿佛要将河面穿透出千疮百孔。时常打在浪头上,再由狂风龙卷,吸出一簇高高的水尖,便称为民间奇景龙吸水。但此处并不能卷得太高,滚浪自会弹晃落下。 舫内余娴听得雨声,皱眉颤抖,“萧蔚……雨下大了。”手指尖忍不住抓紧了他肩上的皮肉。 萧蔚抬起头,脸耳赤红,却痴迷地将一侧脸贴在近肩处她的手背上,贪婪地汲取她手指凉意,勾唇一笑,哑声问她,“嗯…很舒服对不对?” 他听得雨打河面,水声如璎珞敲冰,清脆悦耳。好听极了。还想听,便在这船上待一整日、一整夜,听个够。 他的眸光微黯,嗓子发紧。 舫外两岸相夹,顺着这山谷河道向下,总有狭涩湍急之处,遇大雨而水迸发,雨水落到狭涩之处,展开更为细密的攻势,最终雨如长舌伸进狭河之中,雨水浑然一体,狭道水涨,溃然流泻千里。 此时一根浮木自上游而来,一路滑至于此,欲穿过窄道,却狭涩难通。 浮木遇水而涨发,最终撑破了狭窄的河道垒壁,刮擦而过。 “沙岸初见。” 余娴额间汗珠密布,还陷于方才的震惊之中,听他忽然开口,紧拧的眉头略有松动,但身体依旧直直绷紧,指甲也全数嵌入他的皮肉,“…什么?” “愁云蒙昧兮微雨涟漪,仙子绰约兮佳颜妙音…”萧蔚青筋偾起,却将她抱在怀中一动不动,等她放松,“蜷身揽水兮摆柔袖,濯玩将离兮听水鸣……” 余娴一怔。 情书么。 这时候说? 她微凝神疑惑,注意力便被转移。 外间风起云涌,瞬间隆动。 “螓首蛾眉兮美目频盼…” “巧笑嫣然兮乱我心曲…” 他念一句情词。 窗外风云便附和着隆动一次,一次比一次更猛,一次比一次更强,云水起伏逐渐变快,势如龙卷,极其骇人,好似要将人吞没。 如雷动一般,可未至惊蛰,怎会有雷? “哈啊!”这天象异状令余娴极度害怕,惨然抱紧了萧蔚,忍不住跟他说,“这风雨…太生猛了!” 萧蔚忽然虚起眸子,问了一个令余娴更害怕的问题:“梁绍清唤你阿鲤了,那我唤你什么?” 怎么还记着啊?!他是真能忍啊,忍到现在和她算这笔账!记了这么久,说到底,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舫外风云隆隆,萧蔚逼问:“嗯?” 余娴险些哭出来,“唤…唤娘子啊。” 萧蔚不置可否,抿紧唇沉眸,眸底隐有兴奋。 上游蓑翁垂钓,暴雨至时,篓中只得一条鱼,草棚中篝火架起,不见竹叉,也不方便出去砍伐,他便拿出长绳,将鱼五花大绑,绳端系在草棚四方柱上。而后取下垂坠在棚顶的料团,为调味方便之故,蓑翁一直将这些调料团成球,便如珠串一般,此时拿下来搓遍鱼身,再塞进鱼腹,小火慢烤,耐心至极。待鱼儿熟透,再用一指将其自腹中挖出,可得鲜嫩美肉,肉间迸射水汁香蜜,如此才尽兴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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