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珠子在舫中滚落遍地,碰到香炉,发出铿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余娴。 睁开眼,见萧蔚撑着额守着自己,并未睡去。手腕有些细滑的触感,她侧眸看去,发现萧蔚将他的几缕长发缠在了她的腕间,同时,她的长发也缠在了他手上,此刻十指相扣,发丝交缠。 两相对视,彼此不约而同地脸红了。 怎、怎么回事?余娴心想,自己脸红也就罢了,方才不晓得谁那般悍然,跟着她一起脸红作什么?再抬眸偷瞄一眼,他不似伪装,耳梢竟然也尽数红透。 越看越奇怪,余娴捞起被子,把半张脸都缩了进去,低声喃喃,“你脸红什么?” 萧蔚抿了抿唇,“我、我也是……第一次啊,不能害羞么?”语罢,他才转过头来,盯着余娴娇艳欲滴的脸,突然问道,“你约莫睡了大半个时辰,睡得好么?” 余娴无声点点头。 萧蔚又问,“歇息够了?” 余娴蹙眉,深思这句话。 下一刻,她感觉舫外又有突兀的云雨之势正蓄势待发,风停雨歇才过了多久?她惊疑地看向萧蔚。 萧蔚的喉结一滑,问她,“…可以吗?”
第71章 云销雨霁。 这种事上瘾, 从前只是略有耳闻,如今被他三个字叩问心意,就忍不住将方才荒唐的场景尽数浮上脑海逐一过遍。 一时河水狭道处漩涡翕动, 亟待吞吐甘霖,看样子,还得下雨。 那就继续下吧,她喜欢在这船舫上飘着,感受舫外狂风大作,暴雨瓢泼, 舫如摇篮,被动荡的浪涛拖着晃, 像浮在云端。 雨势转瞬倾盆,阴暗的天和幽谷的水相接一处, 颠倒梦幻, 教人分不清上下,哪边是天?哪边是地?只觉迷糊中这二者被调换了位置。天在水中?水在天上?分不清便统统罢了。 余娴记得方才萧蔚趁她疾兴时故意戏弄的仇,便拾起在榻上散落的绷带, 在萧蔚一双含笑眸的注视之下, 反把那些招数统统还给他。 舫窗绡帘被愈发大作的风雨卷起,就像是伸出了一只红酥手, 主动攀缠着风柱上天。绡帘主动攀缠的异动, 反倒给这场风雨惹得更为兴奋了, 而后猛搅漩涡,狂拂河水, 隆动不休, 异常激烈。 云销雨霁,山谷风歇, 凉意何多。 “你到底哪里学的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余娴坐在他怀里,疲惫地给他解左手的绷带,嗔怪道,“还说我话本子看得多?” “春衫册有一些吧,我也是急习恶补。”他倒是很坦率,右手指尖绕着一缕青丝,用发梢轻轻挠搔她的肌肤,见她舒服得合眸瑟缩,不禁一笑,“你喜欢就好。” 午时将过,不下船总得吃饭。 余娴问他,“现在去找阿嬷他们吗?我们这个样子……”过于狼藉。 萧蔚摇头,“等会,自有人来送膳。”手上束缚解开,他缓缓坐起,一手撑在背后,一手揽着她的腰肢,摩挲腰上痕迹,拖着尾音撒娇,“明日再回去,好吗?” 余娴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撒娇也不行。 萧蔚一愣,沉吟片刻,失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还可以做别的。譬如看风景、聊聊天什么的。” 哦…哦…这么个事儿。她还以为都如这般的荒淫事。余娴满面通红,赶紧摇头掐灭邪念,“那阿嬷他们呢?” “我在山后临近的客栈安排了住处,河畔也搭了暖屋,到了晚间,留几个侍卫在暖屋,其他的人想要歇息了,便去客栈即可。暖屋中有火炉厚被和吃食酒水……舫间也有糕点,你可以先垫一垫,我去拿。”他毫不避讳地踏在丝绒地毯上,脊背流畅的肌线脉络一览无遗,仿佛是刻意方便余娴看得更清楚,他一手捞起青丝,前垂在肩膀一侧,霎时那劲实坚硬的窄腰翘臀也曝露烟丝中。 待他端着糕点走回时,又将青丝拂在肩后。余娴也没有客气,方才沉迷于嬉玩,确实没有好好地整体欣赏过,此刻远远观去,长身玉立,修挺如竹,胸腹交界处,肌肉紧密盘错成络,全都留下了她的抓痕,红与白交错,血淋淋地颇具美感,肩臂偾起时,山脉悍硕,她瞪着一双眼睛探究个没完。虽说萧蔚确实是故意的,但她这般直白,难免教人生出一二羞怯。 糕点香甜,入口即化,余娴尝得出来,是药家的果子与糕片,他们擅长以药入食,去除苦涩,使其味道更有草木鲜香,且有调理之效。坊间炒得最厉害时,一块糕卖到了二两,足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是奢贵之物。 看来他早就预谋好这一切了,饮食住处事无巨细。 余娴不再多问。不消多时,果然如他所说,就有小厮游船而来,送上膳盒,并不踏入,只敲响木板叩问示下,便退去。 雨后晴空如洗,正是日光最盛之时,方过立春的寒意与日光对撞,生出沁心的惬爽。 山中空寂久,良阿嬷和春溪都是健谈之人,不多时就和侍卫们聊熟了,打成一片,帐篷里一簇篝火,足以让几个侍卫烤肉吃酒热闹一整日,谁也不愿离开这野趣之处,到了夜间,更是主动留守于此,让两人去客栈放心睡下。 到了客栈,看见周遭精细的陈设布置,良阿嬷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年轻人的那回事。春溪笑她老古董,“阿嬷虽然是小姐的奶嬷,却不像成过家的人。” 良阿嬷摆手,“我哪成过家呀,夫人嫁给老爷的时候,我也就和你现在差不多,那时候整天带着你们这帮小丫鬟,夫人也离不开我,根本不得空。给阿鲤当奶嬷……纯属无奈。” 陈桉那时积郁成疾,心结深重,只能由余宏光在房中陪着,每次两人出来,彼此身上都平添大小伤痕无数,是陈桉想自裁,余宏光便让她想不过就拿簪子、拿刀划他,莫伤自己,如此才勉强撑下来。 彼时他两人还要抽出心力去安抚那俩痛失生母的少爷,处理少爷们因各种顽劣犯下的孬事,并无多少精力没日没夜地去陪伴阿鲤,又不敢把阿鲤交给旁人带,唯恐身边的谁谁谁是当初的孽果,特来潜伏着随时想要复仇拿阿鲤的命。遂陈桉只好把阿鲤交给她喂养才放心。但她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上哪给阿鲤喂奶?都是喂的羊奶。 只不过二十年前的余府仆侍都换过一轮,没多少人知道内情罢了。 春溪原本从不会多问良阿嬷那些欲言又止的过往,但听阿嬷提到以前带着她们这些小丫鬟的事,难免伤怀,便多聊了一句,“其实我记得些先夫人的事,阿嬷您和夫人没来之前,我在余府过得可差了。那时候老爷的官也不大,先夫人却极有架子,总是无端打骂下人,也许戾气这东西惯会传染人,当时老爷的脾气也阴一阵阳一阵。府中管束严苛,奴婢虽年幼,却始终记得有个丫鬟因为太饿,吃了后厨剩的半个冷馒头,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挂在小厨房后门两天的事……这样说或许不厚道,但我真心觉得,还好先夫人走了,定是夫人这菩萨心肠改变了老爷,改变了余府,我才有幸成为小姐的奴婢,过上好日子。” 良阿嬷讶然地看向她,“你还记得从前的事?…和你一起长大的小丫鬟们也都记得这些么?” 春溪摇头,“只有我稍年长些,记得不少,她们都不记得了。这事儿我也没同旁人讲过。” 良阿嬷沉吟道,“你是个聪明的。这事儿千万莫要讲出去…以免坏了老爷的贤名。” 春溪当即答应下来,不再过问了。 良阿嬷想着,又叮嘱了一句,“先夫人如何打理府上的事也不可向旁人提起。我家夫人来余府,不是为了同她比较的,她如何,也都成过去了。不论是谁家,若旁人听到家仆将续弦与先夫人攀比,狭隘之人只会去戳在世那位夫人的脊梁骨。” 春溪谨记,低声一笑,“阿嬷真是处处为夫人考虑,行事把细又成熟,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我倒宁愿你和阿鲤不要成为我与夫人这样……”良阿嬷幽幽一叹,嘴唇颤抖,“我们从前也似你们这般无忧无虑,只是经历了太多身不由己的荒唐事,不得已才要处处提防,万般小心。成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们这样衣食无忧就好了。夫人与我担下这一切,愿的也就是后代无忧,阖家幸福。她比我还要谋得大些,她希望鄞江、麟南,乃至整个新朝的百姓都幸福平安,连死去的,她都要管,她都想要他们安息。”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感慨,尤其是憋了太长时间,这些隐秘总算因阿鲤的介入而松动时。春溪又是个嘴严且聪明的,什么八卦该聊,什么不该聊,她都晓得,所以近期总是会频频领教良阿嬷的慨叹,听得时间一长,结合小姐姑爷让她办的事,她也能摸出个七八来,但她从来不会多问。 良阿嬷盯着虚空一点,接着说道,“阿鲤出生的时候,余府被官兵包围,不知你记不记得那夜,府中并无人当家,重重焰火围守了整座府邸。实则,老爷与夫人那夜远在枭山处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夫人先从枭山回来,那时我们还不晓得自己被刺客追杀,护送的侍卫甚多,都被逐一解决,夫人的身旁只剩下我,数十高手围攻,独独要取夫人的性命,我记得很清楚,我拿刀的手都磨出了血,仍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漏挡一刀,那一刀便会砍进马车,一尸两命。 后来马车还是被砍碎了,阿鲤在血泊中出生,我听到伴随她洪亮哭声来的,还有远处一道烟火窜天的信号,原是老爷料到有此一劫,偷偷写信送去麟南,求得老家主相护,信号是陈家的,可我们也必须撑到城外与他们汇合才行……那段路根本不长,那一夜却格外长。” 她还记得陈桉生产后面色虚白,身下血水直淌的样子。她抱着陈桉,陈桉怀里躺着被绒布包裹住的阿鲤,阿鲤很乖,只哭够那一足声,便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但她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办,杀了第一批刺客,马上就会有第二批找到她们,她身上没有信号,无法通知家主,必须赶往城口。可马车坏了,她只能将阿鲤系在怀中,把陈桉驮在身前,跑马去往城门。 陈桉早就没了武功,就算没有生产的虚弱,也不能与她一道迎敌,不知是懊悔还是锥心,她分明痛得厉害,却不愿合眼睡去,时而被马颠簸得皱眉,便轻声问她,“小良,这段路怎么这么长啊?” 陈玉良只能压下哽咽安抚她,“不长啊,不长啊,您从前驾着马,英姿飒爽,跑两刻钟就到了。” “是么?”陈桉失笑,“那看来,以后这段路,都会很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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