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离开皇宫已经一月有余,但他对这里仍是驾轻就熟。 他在皇宫中左绕右拐,很快到了一处假山后方。 乱石错落成阶,堆叠如崖, 假山上的洞口中,引了内希水桥的流水,潺潺流水从洞口垂直下流,像是一道小型的瀑布. 那些流水都汇聚于假山前铺满河卵石的小池之中。 在清澈可见底下的池中,有鱼儿摇头摆尾自在悠游,它们身上红白相间,细细一看便知,是皇室惯常养的孔雀锦鲤。 他只瞥了一瞬,便向假山深处走去,山中有一处镂空处,最是僻静清冷少有人烟。 他在假山洞里站定,幽暗的光线若隐若现,打在他身上,他只朝着洞身覆手而立,似在等人的模样。 不一会儿,有人轻挪莲步,似乘风过水而来。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苏合香气息弥漫在整个洞中,按理说这香的气味最是沉郁浓重,但反而衬托得那女子气质更为空灵,有一种曼妙的神韵。 圆琛看着一身三等宫女打扮的这女子取下脸上幂篱,也没说话。 幂篱取下,女子的容颜全部露了出来, 她瞳仁比常人更大而亮,因此平日睁眼视人的时候,总是露出大半个眼瞳,似看向眼前之人,又像神思游移至他处,更有一种空灵飘渺之感。 圆琛看着宁妃一串动作,没有说话,反而是宁妃语气中含了一抹愧意,径先开口:“知道法师今日便到了京城,我心里不知有多欣喜,只是来的路上踌躇了片刻,怕法师不愿见我。” 圆琛面上笑意深了几分:“怎么会,娘娘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僧之举。” 宁妃兀然抬头,像受惊的小鹿般,低低道:“法师这话便是还怨我,怪我冬至宴那日,临时改了计划。” 那日冬至宴上的刺杀,是她与圆琛共同的手笔。 准确一点说,是圆琛定的计划,刺客则是她负责安排的。 刺杀的目的并非要杀掉皇帝,而是另外两个缘由。 一是宁妃方面。她本就出身淮南王府,虽然现在冠了三门二姓中二姓之一苏氏女的名头,但以防有心之人查出她的底细,以此攻讦她,宁妃便自导自演一出戏。 她在出身淮南王府的刺客差点要杀掉皇帝时,挺身而出,冒巨大风险救驾,尽得君心。 而后更是被挟持为人质,哪怕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都强作镇定,让皇帝以大局为重,不要管她。 这使得帝王觉得她识大体懂大局,对她更为怜爱,恩宠更上一层楼。且这样一来,她身份之忧便可迎刃而解。哪怕以后有人状告她出身淮南王府,皇帝也不会听信。 二是圆琛方面。刺客离场时挟持朝中重臣,这次舞蹈是卢贵妃安排的,而卢贵妃的背后站着卢氏。 所以圆琛设计刺客挟持言氏、迟氏中人,让这两族的人怀疑此事明面上是淮南王府的手笔,实则是卢氏的筹谋,为的就是折损另外两个氏族的力量。 这样挑起三大氏族之间的纷争,特别是卢氏和迟氏之间,先前三大氏族合作斩杀哀帝朝权宦,辅佐靖王处理朝政,关系一向甚笃。 如今大皇子二皇子逐渐长成,且朝政已被氏族把持,三家的盟友关系自然不攻而破。圆琛这么做便是加速他们联盟瓦解的过程,借他们的手消耗他们的力量。 本来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圆琛瞥了眼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一眼,宁妃横插一脚改了计划,她等不急了,她就想要皇帝在这次刺杀中陨灭,以报淮南王府灭族之恨。 刺客追着皇帝猎杀之时,不安排刺客真正杀死皇帝,只是因为圆琛一直在不远处,她知道圆琛看起来衣袖飘飘,但必定藏着武器,只怕如果刺客展露出真的要斩杀皇帝的行为,也会被圆琛拦截。 于是她把时机改为挟持人质之时,本来应该挟持言氏、卢氏之人,但在宁妃的授意下,挟持的人质变成了太后与宁妃自己。 一个是嫡母,一个是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妃子。 皇帝于孝道于大义,纵使不想以身相替,但在大钧以孝治国的大环境下,也只能提出自己作为人质来交换这二人,这才是对皇帝真正下手的时机。 不料圆琛迅速看出了这一点,提出自己来交换,打破了宁妃的图谋。 宁妃见圆琛不辨喜怒,眸光一闪,离圆琛进了一步,便要给圆琛行大礼。 “都是我不好,太想急于求成,想着如此一来,我淮南王府上下之仇便可立即报还,法师也能一遂所愿,但我忽略了还有大皇子二皇子的势力在一旁虎视眈眈,法师不要为此气到身子才好。” 圆琛抬手,制止她的动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你想想,如果那天你的计划真的实现了,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 圆琛就是淡淡一睨,宁妃却被这眼神看的有些发毛。 她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法师是想说,大皇子和二皇子将为皇位争斗不休,” 她逐渐有些犹疑,“这样无论最后谁赢了,卢氏和迟氏都会元气大伤,难道这样的场景法师不愿意看到吗?” 都元气大伤后,圆琛利用自己在民间的威望和自己暗中的势力,即可黄雀在后,取而代之了。 然后圆琛即位,兑现当日诺言,恢复淮南王府的府号,宽释她那些只能隐姓埋名过活的淮南王府姐妹,岂非双赢? 宁妃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是故虽然她为改变圆琛的部署而道歉,心里却不觉得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 她一直以为,圆琛的目标便是击垮这三家和当今皇帝关系密切的氏族,然后夺得皇位,但看圆琛如此神色,莫非她想错了? “非也,”圆琛叹息道,“我从未有覆灭三家之意。” 三大氏族在朝野经营多年,势力错综复杂,突然连根拔起的话,就连朝廷也会发生大的动荡。 “我所看重的,不过是秩序罢了。” 为什么不趁此除掉皇帝,不过是因为他还不能死。一旦皇帝身死,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与秩序,便会打破。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宁妃微微露出急切,和她空灵轻盈的气质大为不同。 如果除掉皇帝后,是大皇子二皇子继位,那她的仇还是报不了,淮南王府的罪名还是无法洗刷。 她能寄希望的,还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等到三大氏族的力量被均衡削弱的时候。”圆琛说完,眼底掠过一抹神秘的笑。 “可我怎么听闻,此次法师与迟小姐一同落水后,先是一同顺水漂流至一村落,然后法师去北州犒军后,更是亲赴漠北险地,去救迟氏的人?” 宁妃此言一出,圆琛脸上笑意淡了三分,他淡淡敛去眼中神色,不答反问:“你在质问我?” 眼前男子依旧含笑,宁妃却感受到四面八方过来的无形威慑力。 她身形微动,但仍坚持道:“我没有质问法师之意,奈何真心不解,既然法师想要均衡削弱三大氏族力量,为何救迟许呢?” “我不是救他,”圆琛眼神悠远,好似透过这一方狭小的假山洞,看得到万千斑斓世界。 “只是迟许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现在虽说经验不足,他日若加以历练捶打,长些阅历年岁,必能成为一帅才,他若陨灭,恐对大钧对北州不利。”圆琛认真道。 不知为何,在如此严肃的场景下,宁妃有些想笑。 眼前男子颇为年轻,不过弱冠之年,怎么说话口吻却似历经千帆过尽。 照理说,他是先帝幼子,皇上幼弟,生于涟桥之变、朝堂血洗权宦尽诛、淮南王之乱这三大变故之后,没经历过重大变故,合该做一富贵闲人才是。 也不知怎么养成如今这般性格。 “只是为边关百姓计、为大钧计罢了,否则我要一个偌大的空壳江山又有什么用呢。”圆琛轻轻叹道。 见宁妃似懂非懂,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只是道:“这次也就罢了,只是不能有下一次了。” 他声线清润温煦,宁妃却听得心头一凛:“是,我记下了。” “还有,”圆琛话还没说完,“你身上苏合香的气息太浓郁了,假山洞里的香气,怕是两三日都消散不去。” 这些日皇帝经常来景福宫,每次都说苏合香的味道最衬她。 因此景福宫每日点着苏合香,宁妃身上苏合香的味道经久不散。 宁妃闻久了,没意识这点,此刻圆琛提出,她才心中一惊,暗叹圆琛心细如发。 这是不想让别人通过香气,辨识出她曾来过此处。 她垂首:“我晓得你的意思。” 宽袍大袖的身影逐渐远去,颀长秀丽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一半是外面春日的阳光洒在其上,另一半则是暗昧的昏暗,明灭可见,意态悠然。 镶嵌着繁复暗纹的衣摆轻微摇摆,如悠悠水波,像皎皎月轮,不染纤尘,就好像从未来过此处。 …… 迟向晚回到永国公府,给老夫人请过安后,老夫人与她说不要太着急,先在京城转转再回宫。 毕竟今日三月三,是上巳节。 从未想到一向对家中子弟要求严格的祖母,也有主动提出放她出来玩的一日,迟向晚颇为惊讶。 她索性跑到了京城有名的望月楼。 楼名叫望月,实则是一家茶楼。茶楼临街还临一弯溪水,地理位置优越。 她打算开了一间临窗的雅间,不料伙计苦着脸,道全部雅间都已订满。 迟向晚既听如此,便也作罢,想着去别家再看看。 她走出茶楼正门之时,正好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定神一看,却是圆琛。 她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很快恢复如常,笑着与圆琛打了个招呼,还好心提醒他楼上雅间已满。 圆琛便看向那个伙计。 伙计周身一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圆琛道:“我在上面订了雅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拼一间。” 迟向晚略一迟疑,终是点头。 毕竟上巳节活动众多,但下面人着实太多,也看不清楚。 这个茶楼的雅间,位置绝佳,她第一次被准许出来玩乐过上巳节,着实不忍心放弃这个机会。 很快就有人引领他们走上二楼雅间。 伙计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不解。 明明楼上这几家雅间,或者说整个二层,今日都被法师一人承包预订。 他为何不指给那位小姐单独一间,而是让她与自己拼一间雅间呢?
第38章 茶楼之上 圆琛不知道她这一番复杂的心…… “便是这里了。”指路的伙计指着眼前采光最好的一间, 推开门,对二人说道。 迟向晚绕过红木八仙过海屏风,进到雅间里, 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