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中,清幽淡雅的香料徐徐焚着, 从赤金丹顶鹤铜炉中缓缓逸出,逐渐弥漫整个雅室。 迟向晚一时之间, 辨别不出这是什么香料, 但只觉得喝她素日闻的用的都不同。 初闻清幽不俗, 再闻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甜润。 雅间右侧, 摆着几盆白玉兰盆栽, 花苞洁白无暇好似素缎新雪,自有一种高贵清丽之美。 而左侧, 则立有九弦枣红漆云雷纹的衣架。 那衣架的样式是仿照古制九弦琴而制,古朴清雅, 积蕴深厚。 迟向晚把大氅放于其中一弦上,琴弦居然发出悠扬之声。 她大为惊奇:“这不是个瑶琴模样的衣架么?” 怎么如真正的九弦琴一般, 还能奏乐。 圆琛笑道:“既是瑶琴, 也是衣架。” 迟向晚难掩好奇之心,将外衣分别放在九根琴弦上,琴弦便发出不同的声音。 虽然和专门用于奏乐的古琴难以相较, 但这已经让她大为叹服了。 她在桌前坐下, 午后的日光照得雅间内敞亮明快, 不时能听见底下淙淙流水声和众人欢笑声。 她不由得感叹道:“这个位置当真不错。” 虽然她先前因为祖母管束严格,从未有来过外面的茶楼,但望月楼之名也是听说过的,素有一位千金难求之名。 是以她方才不过来这里碰碰运气。 没想到圆琛竟然约上了这里的位置, 看样子还是雅间中最好的一间。 因此迟向晚有些纳罕,问圆琛:“法师是怎么约上这个雅间的?” 圆琛神情古怪地看她一眼:“望月楼是我的产业。” “你的产业?”迟向晚不敢置信,“不是说这望月楼背后,是一个沈姓商人做东家么?” 一个和尚要产业做什么。 她心念一转,先前对这个人的疑虑又浮现出水面。 “是啊,”圆琛淡淡道,“但这个茶楼,还是我出生那年,先帝赐给我的,只是一直都有专人帮我打理。” 他好像能感知到迟向晚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我一个出家人,要这些身外之物也无甚意趣,是以我与陛下出言,望月楼之盈利,三分之一用以添严华殿的香油钱,三分之一用以添江南道各寺院的香油钱,剩下三分之一上交国库。” 虽然打理这座茶楼的不是他,最后的钱也没落在他的口袋,但他毕竟是茶楼的主人,想订去区区几个雅间还是使得的。 迟向晚总算了然:“原来是这样。” 她旋即觉得本该如此。 这雅室的装潢陈设,看似隐逸清幽,却也低调奢华,确实像圆琛的手笔。 迟氏主要势力在军界,在政界也有所势力,对于商贾之道一向关注甚少。 因此迟向晚还是第一次得知望月楼的背后主人是圆琛。 圆琛话里含着笑:“你不会真以为,一个普通商人,能在京城最好的地皮上,经营一家茶楼长盛而不衰吧” 难得看到迟向晚一副懵懂的样子,倒是有些稀奇。 他有意多说了几句:“像京城繁华地段,所开的茶楼、酒楼甚至青楼,经营它们的东家都并非其真正的主人。” 他示意迟向晚跟他走到窗边,他指着远处一排屋檐,耐心对迟向晚道。 “看见那个幌旗招展的酒楼了么,那就是闻名京城的悦池楼,背后主人便是卢氏。” 他骨节分明的手又指向另一个方向的院落:“这处院落白昼看起来冷落稀疏,可夜间便繁盛非凡,那里名唤柳烟楼。” 柳烟楼。 迟向晚细细琢磨了下楼名,柳烟楼应是花柳烟火之处的意思。 她脸有些发红,这个应该就是青楼了。 伸手抚上发烫的脸颊,她赧然之余又有点怨怼。 圆琛一个和尚,怎么在她这样的未出阁小娘子面前言及青楼呢? 于是她想也没想,话语便脱口而出:“这柳烟楼,乃是世俗风尘之地,怎么听法师的意思,倒是对这里颇为熟稔呢?” 话刚说出口,迟向晚本人率先愣怔。 虽说她觉得自己所问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圆琛好心好意给她介绍京城酒楼青楼背后的东家,她却毫不掩饰地直接反问,未免说话太不客气了些。 她一边暗怪自己方才得了瞬时失心疯,怎么竟口不择言了起来,一边轻咳一声,想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二。 圆琛也有些错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倒没有,只是无论是这些产业背后的东家也好,还是这些产业本身如何经营也罢,在京城算不上什么秘密,基本上在京城呆久一些,都会了解。” 迟向晚哦了一声:“这样啊。” 她眺望远方如织的游人:“我们迟氏鲜有涉及商业,因此我对这些倒是不太了解。” 圆琛温和道:“不知者不罪。只是多少还是要知晓一些,免得到时候无意冲撞。” 他端起茶壶,没有招呼伙计,而是亲自分别为迟向晚和自己续上茶。 “说来你可能不信,就连悦池楼和柳烟楼这样的地方,其中伙计东家,也大有信佛者。” 迟向晚眸光动了一下:“他们也会上香拜佛?那佛寺肯接受酒肉烟柳之地的人朝拜么?” 也不怕冲撞了。 圆琛还是身在漠北时的那句话:“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别说烧香拜佛,与他们清谈也是不同的缘法。若特意闭口不谈抑或是避而不见,才是心中真有杂念了。” 他有些揶揄地看迟向晚一眼,眼神却是清正如水,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是故我对这些地方略有了解,也算情理之中吧。” 这便是在解释方才迟向晚反问他的话了。 迟向晚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说完,却只觉自己先前话中似有酸意,细品之下容易让人联想出别样的意思。 一贯善于辞令的迟大小姐,平生头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欲哭无泪的滋味。 圆琛对青楼了不了解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只是介于对方出家人的身份,有些好奇而已。 她很想开口解释,但又怕越描越黑。 迟向晚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身,有些气闷地双手托腮,看向窗外。 圆琛不知道她这一番复杂的心理活动,看到迟向晚不说话,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自己方才哪里得罪了她。 仔细回想了片刻,他不确定问道:“你可是生气了?” 迟向晚用自以为平静温和、不以为意,实际听起来没好气的声音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被迟向晚噎了一句,圆琛半点没恼。 他搭下眼帘:“本来以为,你想到另外两家在京城都设有产业,再联想到自家,因而气闷。原是我想错了。” 迟向晚理智回归,对此倒是很清醒平静:“三大氏族起家的方式不同,各家的族规和筹划也不同,发展的方向还是不同,本就没什么可比性。” 她目光落在远处卢氏和言氏的产业上,不以为意道。 “邯郸学步何其贻笑大方,对其他氏族的盲目效仿最是要不得。” 圆琛听闻此言,有一瞬间的静默,默默收回本来打算说的话。 很快他道:“确实如此。” 门外传来敲门声,伙计除了把茶重新续水,还端了一盘茶点进来。 他的面上带着殷勤的笑意:“这盘桃花糕,是将牛乳、甜杏仁粉和面粉混合制作成桃花花瓣状的糕点,春天生发,这桃花糕最清淡滋润不过,还请俩位慢用。” 迟向晚拈了一块糕点。 别说做的还真惟妙惟肖。 桃瓣粉嫩如少女霏颜,就连花蕊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味道亦是颇为清新细腻,她不由叹道:“不愧是京城第一茶楼,果然不同凡响。” “望月楼的糕点,一向随时令变化而变化,”圆琛笑道。 “说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桃花糕与这时节算得上相得益彰。” 迟向晚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日的梦。 梦中桃花流水之景,与眼前的桃花糕无限重合。 梦中人即为眼前人,她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转了话题:“是啊,又是一年春好时,春闱很快就要举行了罢。” 她的目光移到楼下。 楼下不远处的那条溪流,是渭水的一支流。 三月三上巳节祓禊仪式过后,不少年轻男子坐于溪流两畔,行曲水流觞之趣。 圆琛顺着迟向晚的目光看过去:“下个月便要春闱了,这些进京的举子正好趁此上巳节这一机会,彼此相识结交。” 迟向晚点点头,她出身氏族,对科举上来的寒族与耕读世家不甚了解。 圆琛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 那些举子与氏族子弟是颇为不同的。 无论是衣着举止,还是神态气质。 他们大都更为内敛含蓄,而这内敛含蓄中蓄发着勃勃生机,是一种不断向上爬的决然和野心。 因为窗户敞开的缘故,底下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们耳中。 “慕兄如此博学广才,想必对会试胸有成竹啊。”一个男子对身边素衣男子说道。 素衣男子看起来衣着配饰极为朴素,嗓音也是淡漠清冷得紧:“顾兄言重,会试风云难测,只能说各凭本事罢了。” 那个被称为顾兄的男子本想客套两句,却碰到了一个软钉子,悻悻地闭口不言。 在窗边站了许久,早春尚且料峭,吹得她身上有些冷,迟向晚便欲关窗回座坐下。 但是在她关窗的时候,她忽地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情不自禁睁大眼睛。 利落流畅的轮廓,高大笔挺的身形,以及熟悉的动作姿态。 还有曾在她梦中出现的丝质眼罩。 这……是言穆哥哥? 她赶紧将合到一半的窗打开,想要确认一下。 可窗子再次打开后,她努力检索也找不见那人身影,仿若方才不过大梦一场。 有个瞬间,她甚至想冲下楼去找。 “怎么了?”是圆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迟向晚的心缓缓沉下来,良久后她摇头:“不曾。” 圆琛看得出她有心事,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其实方才他也看到了那抹身影,他素来过目不忘,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先前在马车上遇见的那个人。 当时他身处外面,下属不多,本想回京之后就去查,不料有宁妃等事耽搁,一直拖到现在。 虽然迟向晚推说没事,但不知为何,圆琛有种强烈的直觉,她方才的事态,和那抹身影有关。 后来再推开窗时,那人已是不见,他分明瞥见,迟向晚眼中滑过怅然若失的神色。 他心念急转,将此事记上心头。 圆琛回神,见迟向晚还死死盯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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