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琛讶异道:“竟是这样么?” 他垂眉思忖,在迟向晚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终于慢悠悠开口道:“但在下似乎记得,今日身着绿罗裙者,不是云娘,却是阿婉姑娘啊。” 迟向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她心思一直没放在这上面,此刻听圆琛一说,才惊觉自己今日,身着一袭水绿色的衣裙。 她思及诗句本义,越来越觉得圆琛在一语双关,如此想着,耳根微不可觉地染上红意。 圆琛此刻却已恢复了郑重,他耐心解释道:“你也知道,我来到沁州府后,便化名顾珩,假托是扬州出身的富商。扬州顾氏也好,顾珩其人也罢,实际上也确有其人其族。顾氏广开财路,从大本营扬州,再到江淮一带,逐渐北上扩展生意,稍稍打听,便可得知此事。” 怪不得他敢有恃无恐用着富商这么高调的名头,恐怕皇帝那边在户籍上早已做完万全准备,不怕本地官府疑心去查。 “那你可曾打探到既安山铁矿之事了么?” 圆琛轻轻摇头:“尚且没有,只是这些时日与沁州的府尹等人接洽,恐怕全府上下官员,大都被收买了。” “来之前,我便知这里的水深得很,但结果比我想象得更不乐观。”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可去既安山一脉看过不曾?” 迟向晚摇了摇头,她之前从未来过沁州府,本不像圆琛游历大江南北,对各地地形颇为熟稔。 “我前不久去过一次,那里的情况一言难尽。”圆琛目露叹息。 “很多良田遍生荒草,很多人家只见老幼妇孺,而不见青壮男丁。” “因为青壮男丁都被拉去开矿了。”迟向晚很自然地接上圆琛的话。 圆琛望了她一眼:“正是如此,而且我问了那些妇孺,都说这矿脉,好像是最近两年勘探到的。而自从勘探到后,她们的夫君或儿子就被官府的人押去矿山,再也没有回来。” “那她们没有想过一纸状书告至御前吗?” 圆琛嗟叹:“谈何容易,只怕还没有走出沁州府,就被官府的人留意到。都是些平头百姓,随便找个由头,杀了便杀了,连罗织罪名都不需要。” 迟向晚颦起秀眉,这里比京城政局更为混乱驳杂,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她此时还有一事不明。 “如果想要更好地探查铁矿案,你是不是要实地暗访的好,如此化身富商,行止势必惹人注目,只怕倒不好追查此事了。” “非也。实际上,既安山的朱紫色铁矿,暗中有重兵把守,想潜入颇难,即使堪堪进入,也难以追查出什么来。与其由内而外一点一点摸索,不如从外向里破之。” 圆琛见迟向晚疑惑,温声一笑:“我现在的身份,是做漕运生意的皇商。当地铁矿石显然用于铸造武器,其中一部分运至京城。而运往京城,要么行陆路,要么走水路。因着福宁公主出嫁,相关陆路戒严。他们奉我如上宾,不过是想通过水路漕运,将武器偷运往京城罢了。” 虽然双方还在试探和接洽中,但圆琛何许人也,他很快一叶知秋,明白了对方的所有意图。 “因为他们对我有所求,所以势必会告知我一部分实情,便于双方的合作,如此一来,我才好继续探查此事。”圆琛淡淡拨弄着灯芯,转头看向迟向晚,“我已经解释完了,那你又是怎么来此处的?” 他声音仍旧平和从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陡然加重语气:“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迟向晚猜到,他可能是怪自己只身涉险,赶忙解释了前因后果。 从听到卢敏容和元复的谈话,推及他们的图谋,猜到宋颐和铁矿的背后正主是卢氏一族。到设法打晕二人,再到利用皇帝的那个承诺,堵住迟许还未说出的反对之话。使得迟许最终拗不过她,只得同意放她来找圆琛。 迟许派了自己数十个亲卫,还提供了车马,迟向晚才得以一路布帆无恙,来到沁州,改易身份。 迟向晚按照时间顺序,一一说完。 圆琛听罢,道:“其实你如果想告知我是卢氏所为,派个人过来便是了,犯不着以身涉险。” 其实这些时日,在沁州府转了转,和大小官员吃过几顿饭后,他也能大概猜到,铁矿和卢氏有关。当然这话,他不会对迟向晚说出来。 “只怕随便派人过来,未必会取信于你。”迟向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她自然不会提及,这只是一个契机。实际上,早在这次之前,樱花树下和莫春踏青那两次,她都动过前往既安山的念头。 “是这样啊。”圆琛也没说信没信她这套说辞,不置可否道。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虽然现在查清是卢氏所为,但我还要在沁州府探探底,看看有多少官员勾联此事。” “我想留下来,陪你一起探查。” 不料圆琛却蹙眉道:“此事有风险,你还是走罢。我帮你安排便是。” “既然来了,我便没打算走。”迟向晚扬起坚定的笑容,“卢氏和元复勾结,元复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分明是想把你我都一网打尽的。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走了又能去哪里?” 圆琛打量着迟向晚,忽然不着痕迹地笑笑:“你既这么说了,我总不好让你走,阿婉姑娘。” 他拢起袖子,将最后四个字,有意无意拉得很长。 不知为何,迟向晚突然心头一颤,好像什么出乎她意料的事即将要发生,她瞥一眼屋内滴漏,低声道:“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圆琛看着她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没有作声。就在迟向晚要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听见圆琛看似轻描淡写的声音。 “但我还是好奇。” 迟向晚闻言便止住脚步,圆琛站起身,朝她走来。 他难得的一身锦袍,是浑然天成的富贵气象,甫一低头,水纹滚边的领缘便微微敞开,隐隐约约间,可见其内如玉肌骨。 “你冒着用掉帝王之诺的风险,也要身赴险境,只是因为大局么?” 迟向晚下意识想说是。 耳边便传来一声轻笑,而笑声中,却噙着些警示的意味,“阿晚,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第54章 所谓心迹 “晚……”显然是过于痛楚,…… 迟向晚突然没出声了。 不是她不想回答, 而是圆琛骤然凑近她的脸庞,一股温濡的热气,匀停地洒在她脸上。 她恍然意识到, 这个时辰留在一个异性的屋里,是多么的不妥。 她想推开门, 圆琛却一把圈住她的手腕。 他力道并没有很大,还是往日温温柔柔的模样。 甚至于, 尽管他圈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和她的腕还是保持些微的距离。 饶是如此, 迟向晚还是感觉到, 自己像是被铁箍箍住。只要自己有一丝妄想逃离的举动, 就会有毫无保留的力道倾泻而下。 “你想做什么!”她挣脱无门,声音中不由得染上几分怒气。 他不答反问:“你要去哪里?” 迟向晚强压心中惊涛骇浪, 尽量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夜深了,我也要休息。” 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迟向晚本以为自己终于能逃离此处的时候, 圆琛骤然松了箍她的手。迟向晚本还在跟圆琛较劲,骤然失力, 脚下重心不稳, 便要跌去。 脑中一片空白时,她被捞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与圆琛一下子贴得极近,迟向晚甚至能看清, 对方黑色琉璃一般的双眸中, 潆洄的尽是她的身影。 是什么极柔软的存在, 从她的额角一路逶迤而下,扫过她清晰的眉峰,又掠过她挺翘的鼻骨,缓缓刮过她又深又短的人中, 最后擦在她的唇上,浮光掠影般轻轻一印。 温润湿濡的触感,像是灵泉激发了关卡,犹如久寂的烟花被点燃,有清圆琅然之声、有千树花开之声从她的心房生出,蔓延至周身各处血脉。 圆琛终究没有再如何动作,他静静地抱着她,两人静默着相拥而立,像是就为了闻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地上一双影子缠在一起,被琉璃灯盏拉得悠长复悠长。 良久,他才放下她。 “本来今晚,沁州府尹是想把那云娘安插进来的。” 圆琛望着眼前的少女。 一贯端庄的高门贵女,此刻脸上稍露赧然之色,有火烧云留于她的脸容,她的眼角发梢带着春意桃红,一双菱唇如饱满的樱桃,细看还漾着水润的光。 他的眸色又暗了几许,口中却是继续扯开话题:“谁知你突然出现,他见强塞云娘不成,便改了主意,把你赠与我以市恩。” 迟向晚刚想细问,圆琛却是兀自说下去:“九条巷的青楼楚馆,都在沁州府尹的掌控之下,很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在此地交接达成。” 他毕竟出身佛门,之前在京城也闻得柳烟楼之名,却是从未进入过的。 这次来到沁州府九条巷,他倒是冒出些新的念头,想起柳烟楼背后势力,他心念急转,终是不动声色地记下此事。 迟向晚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那微胖男子,正是沁州府尹。 看着那体型,就像是个酒囊饭袋的贪官。 她暗自腹诽道。 这柳园也是归沁州府尹,是以他们在这里住下,势必一举一动会受到监视。 先前他们回来后,底下的侍女以为今日要成就衽席之好,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这才给了他们谈话的机会。 圆琛带着迟向晚进了寝屋,顺势掀起雨过天青色软烟罗的帷幔,帷幔外另有一层珠帘,此刻珠玉相撞,发出泠泠之声。 偌大的黄花木拔步床前,圆琛弯腰,对着铺盖整齐的被褥,信手摆弄了几下,很快床褥之间就有了□□痕迹。 迟向晚看着看着,脸又开始不自觉发起烫来。 尽管她明白,圆琛此举,不过是不让府尹生疑,可是她还是感到尴尬不已。 她很快见圆琛褪去外衣,雪白的中衣一览无遗。她明白他想佯装一个怎么样的场面,她刚想说话,圆琛只道:“你去床上躺好。” 迟向晚依言做了,她甫一上床,圆琛便拿起锦衾将她周身完完全全覆盖住,只余下满头青丝如墨,倾泻在浣花软枕上。 他打开门,淡淡吐出两个字:“叫水。” 很快就有侍女举着铜盆进来,看到里面少女粉面含春,自然明白是怎样的一回事。她们不敢多看,听到圆琛道一句‘端来便退下’,如蒙大赦,只放下水盆和巾帕,垂手退了出去。 圆琛绕过那水盆,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迟向晚本来阖着双目,长而密的睫羽像一把齐刷刷的小扇子,扇子在轻微地颤动,昭示着扇子的主人,并不像她面上展示的这般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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