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圆琛噙着笑:“人都走了,还不起来么?” …… 迟向晚的日子又变得悠闲起来,毕竟现在,她名义上是圆琛的妾室,和官员夫人迎来送往,此事她并无资格参与。 圆琛回到柳园的频率也不高,迟向晚心知,他不是去‘结交’官员去套参与此事者的名单,就是联系人马将此地消息传回京城。 每每回来,她总能看到他眼下浅浅的黛青,和脸上淡淡的倦容。 她虽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尽管他这个假身份,做得天衣无缝,就连扬州方言和当地轶事奇闻,圆琛都信手拈来,活脱脱一副扬州富商的模样。且江南道那边也找了个身形与他相仿者,戴上人、皮面具权充作他。按理说,卢氏不会起疑。 但是卢氏根深叶大,百年氏族也并非白给,既安山藏着卢氏最大的秘密,就算沁州当局有心与圆琛合作,也会不断的设防与试探。更何况自从宋颐的事后,她与圆琛便被卢氏盯上。 是以,现在就是一场时间战。圆琛要抢在卢氏发觉之前,最大程度查明此案涉及官员名单,并且搜罗卢氏勾结地方,私采铁矿,私铸兵器的证据。 望着他每每行色匆匆的身影,迟向晚能做的,也就是在他回来之时,于漆黑的夜晚,亲手点亮一盏明灯。 有时候,她在柳园里闲来无事之时,也会登上地势较高的小山丘,朝着京城方向望去。 也不知京城方面如何了,兄长应该将她嘱咐之事密报皇帝,皇帝知晓后,对卢氏应该有所提防罢。 她这个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接着是一个接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境。在最后一个梦里,她只见自己触摸到一块青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块青石向自己贴来。她与青石轻轻一触,便觉一股寒意从手传遍周身。 她猛然醒来,只见圆琛靠在拔步床的一角,气若游丝。 这些时日,为掩人耳目,两人夜里共歇一室。只是圆琛会拿衾褥,在地上打个铺盖,避免两人共躺一床的尴尬。 迟向晚意识到今日圆琛的不对劲。 是后遗症发作,但比她先前所见的几次,还要严重些。 她欲上前为他擦拭额间冷汗,不料昏迷中的圆琛比往日更为警惕。 察觉到有人近身,他本能地往后一避,同时伸手准备格挡。 这是得经过多少的暗杀才养成这样敏锐的直觉? 迟向晚心头一酸,旋即又不禁产生些许疑惑。 按理说圆琛身为皇帝的幼弟,也没有母族势力作依靠,基本上注定了他只能当个逍遥王爷。 这种情况下,谁又会蓄意针对他,而他滴水不漏的性格,又是从何而来? 迟向晚并无暇再想这个问题,因为圆琛的脸色已经呈现出奇异的暗青,他的呼吸频率也变得异常起来。 “公子,”迟向晚唤他。 圆琛毫无反应。他腕侧青筋暴起,不时地抽搐。 “法师……圆琛……” 圆琛微抬眼眸,但犹未清醒。 “谢琛!”想也未想,他的本名就脱口而出。 不料这次圆琛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黑白分明的眼眸漾起光泽,他眸光一闪,似乎在辨识着声音。 迟向晚以为他没听清,离他凑近了些。 如果常济在场,一定会眉心一跳。 须知圆琛平日但凡生病或受伤,从不允许别人近身他三拳之内。一次,他不慎离圆琛过近了些,立即有一支袖箭从他的太阳穴旁擦过,直插入圈梁。 他霎时冷汗连连,暗自庆幸自己躲得快,否则袖箭击中的,便不是圈梁,而是他的头颅了。 但是迟向晚不知道这些。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到了怎样的一个险地,她小心翼翼试探道:“谢琛,你的药何在?” 这后遗症都这么久了,就算解毒药尚且未找到,舒缓疼痛的药物,总该有的。 圆琛纵使昏迷,警惕性也极强,闻言搭下眼帘,显然知道药物在哪儿,却不欲告知。这时他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本来按住袖箭的手轻轻放下。 “晚……”显然是过于痛楚,他低低地闷哼一声,喃喃吐出一个字。 迟向晚没听清楚,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道:“谢琛,是我,我是迟向晚,你把药给我,我帮你冲服下。” 听到迟向晚三个字,圆琛思索了一下,这才有所动作。 先前防御的姿态有所收敛,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颤抖着交给迟向晚。 “符纸……”他没说完话,而迟向晚已然明白了言下之意。 她接过符纸,明澄澄的符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号,想来便是符咒了。 只是,她不由得颦了颦眉。 符纸符咒,应是道家用的,为什么他一个和尚会有?
第55章 何其鲜美 偏偏眼前的男人还不肯放过她…… 不过眼下, 她也来不及想这么多。 迟向晚去茶房烧了烫水,然后将符纸接口处打开,里面的棕褐色粉末一览无遗。 虽然在她看来, 这团粉末似乎不大靠谱,但能被圆琛小心翼翼地揣于袖中, 应该是可以起到效用的。 她将药粉一点不落地倒入杯中,再冲泡上热水, 搅拌均匀成糊状后, 端给圆琛。 圆琛仍是虚弱的模样, 脸却由青转白, 像高束在多宝阁的名贵瓷器, 釉质纤薄,有一种无力的脆弱感。 是高岭之花骤然误落凡尘, 一瞬轻飘飘地委地,却清香如故。他带着三分孱弱, 三分苍白,还有四分破碎, 令人妄生出一种可以攀折之感。 迟向晚本来想喂他喝下后, 便放下汤匙。 但许是病中之人过于荏弱无力,他只是微张开口,汤匙根本递不进嘴去。 “谢琛, 张大些口, 药才能服进去, 来——”迟向晚用手抵住他的后背,省得他待会儿吞咽时噎住,耐心地劝道。 不知是一声一声的谢琛起了作用,还是迟向晚的声音他本就识得, 圆琛依言一口一口吞下药去。 他的发丝被冷汗浸湿,一绺一绺懒散无力地搭在颊边,乌黑的发色更衬得脸莹白赛雪,玉雕神像一般,线条优美流畅无比,像是造物主的无端偏爱,也是天宫巧匠的得意一笔。 迟向晚难得见到圆琛这般冷艳的模样,握住汤匙的手,瞬间顿住。 本就是汤匙,勺柄自然也不会很长,圆琛喝完本欲起身,正好蹭到迟向晚攥着汤匙的食指。 柔软的两瓣,带着温热濡湿,像游鱼见到大海,一下子吸附在她的指节上。 她怔了一瞬,不等反应过来,游鱼已是进一步吮吸着水草,像品尝最为甘甜的晨间清露,水草骤然感受到温热酥麻,随着大海翻涌不已。 “谢琛,别这样……”迟向晚含着怒气,却又不好和一个意识模糊的人计较。尤其是,他这个后遗症,也是为了救自己才落下。 她不敢抽动手指,怕伤到自己又伤到圆琛,只能祈求着药物赶紧生效,这人快些清醒。 圆琛感觉眼前云霭重重,他努力拨云见日,却是一雾拨开,一雾又起。 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这是又落水了么。 溺水时就是这样的感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它们扭曲变形成一团,向他压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手渐渐无意识地撒开,攥着的枯枝无力垂下,顺水漂流至湖的那畔,好像就连它,也折服于命运。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要湮灭了。 湖水极冷极冷,是冰萃过的严寒,将他裹得牢牢,不得逃脱。周身剧痛无比,他知自己怕是落入必死之局。 他仿佛听到幕后黑手的狞笑,谢琛知道,那人肯定躲在岸旁的冷僻处,亲眼见证着他从尽力挣扎到沦陷水底,与湖底永寂。 他以为自己一条性命,便要交代此处。恍惚间逸出一声轻笑,不无讽意,还带着丝丝不置可否的嗟叹。 忽然,有人朝他伸出一根浮木来,是温暖又鲜活的气息,像浮光碎金的朝阳,带着蓬勃的朝气,让他看到生还的希望。 许是看见希望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疼痛得到缓解,手已经冻僵得来不起来了,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用嘴叼起浮木,从含住轻舐到牢牢咬住,不肯松开。 岸好像更近了。 …… “谢琛,松口。” 是少女含着嗔怪的声音,传入他耳畔。 而游离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谢琛,缓缓睁开双眼,渐渐回过神来。 知觉触觉随之回归,他也逐渐回忆起,在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他眨了眨眼睛,以一种有些陌生的情态望着迟向晚。 他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迟向晚的声音,下意识就要回应。只是当时浑身剧痛使他沉沦,无法回溯过来神智。 他记得,自己这次和沁州府尹在饭局上洽谈,府尹忽地神秘兮兮地屏退众人,拿了一个黑黝黝的丸子,吞服下去,又拿起一小盒,递给圆琛。 “这可是京城来的好东西,也是近段时日才传到咱们沁州来的,唤名福/寿膏,是一丸可抵一金的好东西,顾老弟不妨尝尝。” 谢琛本来还不以为意,当着沁州府尹的面,他不吃也无法,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只小口尝了一下,其余的掩在舌底。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少时尝过百毒,眼下又中了漠北皇陵百年的毒雾,按说对毒物也具有一定的判别能力,但此物却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像是一种入效缓慢,但药效更为可怕的毒物。 谢琛不着痕迹地打量沁州府尹,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此人想要给他下慢性毒药,进而更好地控制他。 但沁州府尹自己吃这毒物,也吃得坦然。更别提他那个小盒里,只剩下了区区一丸,显然服用此物有一定时日了。 沁州府尹就算想用毒物控制他,也犯不着苦肉计演成这样。 他找了个借口,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出门回府。 虽然满打满算,他只吞下一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但他仍感受到身体中逆流上涌。 显然身体中的那股毒雾,和福/寿膏相克相撞,作用到他体内,便是一派翻江倒海,以至于这次后遗症,发作得比往日更猛烈。 拼着一股意志力,他回到柳园,勉力向榻上走去。 少女俨然熟睡,睡颜精致而恬美。 月光如水,室内不至于漆黑一片,可她却还给他留下一盏夜灯。那灯晕染出温暖的光晕,他朝着唯一的热源奔赴,却不欲吵醒她,只蜷缩在榻一角。 他以为挺一挺便能过去的,身上只剩下最后一包纾解的药物,不到十万火急之时,他不打算服用。 可是隐忍着隐忍着,在剧痛的倾压之下,他的意识已然模糊不清,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不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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