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谢琛下意识摸一下广袖,里面的符纸早已不见。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迟向晚一眼,昏昏沉沉时,感觉到有人在喂他药,看来这应该不是梦境,而是事实。 只是……他不动声色地移了目光。 眼前的少女端庄自持,从表情上无法探其端倪。 只是她的脸颊耳根带着粉意,双手不自在地拢在袖中,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探询,还带着欲说还休的羞恼。 迟向晚是真生气了。 眼前这人,平日里一本正经,没想到却是个属狗的。 但是想到方才的场景,她也不由得一阵恍惚。 玉笋纤纤,秀如春葱,编贝檀口,浪翻其上。 她的神识已然被搅成一团浆糊,本来口中迭声的嗔怪之语,此刻越来越低,逐渐低不可闻。 戒备与心防悉数捻灭,而心底最柔软的一角,却不知不觉填充饱满。 眼前之人墨画般的眉,黑水银丸般的眸,在她的眼前时远时近、忽闪忽现。从他眼中,她又一次看到自己的投影,除却曙霞与岚气的掩映,看得分明。 她此刻才意识到,她与他之间,挨得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 而他的心跳,像藤蔓疯狂滋长,在她的心头,开出盛放的花。 …… 是食指的味道太过鲜美么? 她狐疑地看了谢琛一眼。 谢琛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可是我方才呓语吓到你了?”他如是问道。 迟向晚缓缓摇了摇头。 事实上,方才谢琛在昏迷之时没有说话,他的嘴一向牢靠。不过他既是这般问了,必然梦见了什么。 谢琛沉默了许久,忽地问:“怕不怕?” 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迟向晚起先不明所以,但她看到谢琛黑湛湛的眼眸里,露出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好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不是在问,他后遗症发作时她怕不怕,而是在问,这样的他,她怕不怕。 怕么? 这两个字在迟向晚心底里久久回荡,她凝神不语,谢琛也不催促,只好整以暇地垂手望她,脸上是不温不火的笑容。 初见时的慈悲旷远,不知何时被腹有千壑所取代。 他暗中的势力,显然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她是怕过的,不然也不会从漠北回京城之后,便极力避开他。 她不知他的打算,他却常能猜到她的心意,二者本是不平等的存在。 他相助她良多,她无疑是知道的,但这更令她惶恐。她是迟氏女,所代表所依仗的是整个家族,因此她难免怀疑,对方借接近她以接近迟氏。 而后,她以铁质暗器测探出,他并无挑拨三大氏族之心,至少,不会借她手操办,不会以迟氏为棋。 她才有些放松有些庆幸,庆幸他们不曾站在对立面上,她与迟氏不用与他为敌。 后来历经世事,她才猜到谢琛对她的心意,应与自己对他的一般无二,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奔赴而来。 终究,她还是不怕的。 于是她如实道:“怕过。” 谢琛不动声色地攥起袖口,就听迟向晚继续道:“现在不怕了。” 生活素来是冷暖自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不得已,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和不可自揭的旧伤。 从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箭术之时,从他交好墨氏姐弟等江湖势力开始,她便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看到他古井无波的表面下,隐藏着急湍甚箭的勃勃野心。 但一起生死与共几次,她对他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就凭此人所谋之大,所求之深,布局之久,筹划之细,她相信他不会输。 特别是先前因为婚事,她们这支同宫中,同太后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以后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上位,只怕她们这支也讨不得好来。 是以,于情于理,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是少女坚定的语气,像春风撩拨了无边暗夜,带来阵阵馨香,连漫漫坎坷长途,都不似以往所想的那般道阻且长。 谢琛的笑意,此刻才真正达至眼底,山明水秀的川泽现于眼中,生出粼粼的剔透的光。 “好。”他只说一字,却是字短意长。 很多年后,当迟向晚再想起这一幕时,才恍然发觉,这简短一字,包含千罗万象、纷至沓涌的情感,是男子对她的郑重承诺。 “对了,我方才醒来,看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谢琛眨眨眼,一脸纯质,“可是要说些什么吗?” 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迟向晚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他是怎么有脸问的,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晓得么。 不过想到那时,他确实在昏迷之中,自己也不好和他置气,只是道:“罢了。” 谢琛岂会轻易罢休。 他的目光掠过迟向晚的衣袖和掩在其中的纤纤玉手,再结合自己的梦境,心里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他关怀道:“我先前后遗症发作,昏厥过去后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怕是无意之间伤及了你。你要不要紧?” 迟向晚只希望谢琛就此打住,这个人口口声声一无所知,但瞧他言行,分明此刻什么都知道了。 偏偏眼前的男人还不肯放过她,他的声线是那么温软柔和,很无辜又很体贴道:“真是对不住,我该怎么补偿你才好?” 眼瞧谢琛凑到她的袖前,想要看一看咬痕严重与否,一副她若安好自己才肯放心的神情,迟向晚难堪又愠怒。 她别扭地背过手去,面对还要一探究竟的谢琛,她扯开了话题:“那符纸,是怎么一回事?”
第56章 月下述情 他只是用手指去扣她的手,直…… 谢琛一愣, 他倒也坦诚:“符纸乃师父所给。” 其实过段时日,芥舟子真人便会送来他新研制的一批缓解毒雾的药物,应该会比这批效果更好。 届时他与芥舟子真人势必还要接洽, 因此他没想着隐瞒迟向晚。 迟向晚奇怪地打量着谢琛。 和尚的师父是道士,这也太奇异了,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方才她从谢琛手中取来符纸包裹的解药,不可避免地由符纸联想起道士。 关于道士, 她了解得也不多, 但前朝著名的芥舟子真人却是知道的。而摆盘问道之举, 自芥舟子真人在皇宫里先行垂范后, 逐渐引得各路道士纷纷效仿, 甚至演变成了道士的代名词。 从符纸想到道士,又从道士想到沙盘, 她的思绪不可抑制地跳跃到去岁秋日。 迟向晚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还是秋季里的一日, 她还伞之余,还进了谢琛在宫内的书房。 那时候, 谢琛亲手做了四道素斋并一道主食, 其中的三道素斋都美味可口,唯独一道素蟹粉豆腐味道有些奇怪。 那时候她不以为意,现在联想到那菜的样式, 竟是与沙盘有几分相似, 而薄如蝉翼的豆腐, 则恰似一张宣纸。 再结合起谢琛所言,他师承于道士,她便心头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滋味。 她依稀记得,那时谢琛还着重问及她对此菜的感受。 细思恐极, 她沉着脸,也懒得询问什么,一言不发便要下床。 谢琛说完那一句,本就静静观察她反应,但眼下迟向晚的反应,根本不在他预料之内。 他自诩算无遗策,除却冬至宴会那次,因为宁妃的横插一脚,改变了后续计划。 其余前往北州也好,奔赴沁州也罢,虽然其中有迟向晚的缘故,但也不算脱离他的整体布局与规划。 只是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似一张细密的无形大网,将他周身全然拢于其中。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此时不拦住迟向晚,那他可能永远失去眼前的少女。 只是他毕竟刚刚症状发作过,一时半会还没能完全恢复体力,此刻力有不逮,如何能阻拦住一门心思向外走的迟向晚?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像脱离他掌控的潇洒的风。 一抹紫色在空中抛出凌厉的弧度,精准落进他的袖口。 “物归原主,两不相欠。” 谢琛拾起一看,是他送她的及笄贺礼。 原来她一直将它戴在腕上,只是往日有宽大衣袖的遮掩,他竟这些时日都未曾察觉。 往日爱如珍宝的手串,此刻她也能弃之如履地割舍干净。 他苦笑了一下,此刻倒有几分自食恶果的滋味了。 以迟向晚的颖慧,在他说出道士那句后,难免想到了什么。 她只怕已然明白,原来开始的那些偶遇,不过是他储心蓄意地试探。 不过他本也不打算一直瞒她,诚然他完全具备这一能力。 他略作停歇,待积攒了气力后,推开屋门。 屋前堂下,空无一人。只看见四隅黑夜蔚蓝莫测,星子皎洁恍如萤火。 此时已是初夏,蛩声蝉鸣阵阵作响,回荡在空寂的院落之中,何其悠长。 他垂眸,不过想了一瞬,便露出清浅却笃定的笑容,迈着飘逸的步伐,向柳园地势最高处走去。 山丘上,葳蕤繁叶缀在凉亭之上,像为亭檐镀上一层清新的绿漆,凉亭之内毫无响动,似乎从未有人深夜踏入此处。 是夜无风,可掩映在凉亭外的莳葩,却在微微摇晃。谢琛瞥了一眼,眼中笑意便深了一层,轻手轻脚走近凉亭。 迟向晚就坐在美人靠上,以手支额,微微出神。 谢琛也不出声打扰。 寂静夜色中,他比夜更为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氤氲着专注的温柔,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好似是要把少女清丽婉约的姿容,望成剪影,再深深根植于心中。 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亭子,或许比这亭更大更宏丽些,但场景总是相仿的。 他站在亭中,以一种尽掌诸事的姿态,目送少女举着他的那把月白纸伞,深一脚浅一脚逐渐隐匿于雪色和月色之中。 除了一串小巧的足印,没有什么昭示着她曾来过。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与那个少女拥有这么多的后续交集,与斩不断的红尘缘分。 只是此刻,两人的身份却已倒置。 端坐在亭中,情态悠然的是她,而他费了些思量,方寻至此处,眼下正欲进去。 迟向晚凉飕飕睨他一眼,倒也丝毫不奇怪,“总算还知道寻至此处。” “月是故乡明。离乡久了,总会想家,站在高处远眺京城,也是情理之中。”谢琛好像听不懂迟向晚话中的揶揄,声线温雅和润。 “你且再等我虚以委蛇一段时日,等待京城那边接应的人手到了,如此便将涉案官员一网打尽,届时咱们一起回京城。” 迟向晚闻言扯了扯嘴角,也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谁知你哪句真哪句假,从今往后,但凡你说的话,我一概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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