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琛离迟向晚近了一步,他整个瞳仁都暴露在月色之中,像清粼粼的黑色棋子,一副分外无辜的模样。 “阿晚这话便是错了,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言,欺骗于你之说,又从何而来?” 迟向晚这回细想了想,这人起初试探是真,后续隐瞒也不假,但真如他所言,从未对她撒过半句谎,至少没有语义前后矛盾被她发现出来过。 谢琛窥见少女神情有所松动,趁势从袖中取出香灰手串。 他逆着月光,脸容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清浅浅、散散淡淡:“人或许不是好人,东西却是好东西。” 谢琛的食指和拇指捏起手串,那个小狐狸坠饰,便在他手边晃荡,不时与琉璃珠子相撞,发出琳然悦耳之声。 手串都递到迟向晚眼前,迟向晚不看也不行,但她余光轻描淡写地一扫后,目光便一凝。 狐狸的左耳,有一道细微的刀痕,她长久把玩此物,早已知晓。而谢琛的虎口,也恰有这样一道小小疤痕,她却是头一回发现。 往日他双手拢紧,虎口便被拇指食指夹住,里面的伤口也正好隐藏起来,而这一隐藏,便隐藏到了今日。 此处肌肉时常活动,肌肤因为受到牵力的作用,伤口反复拉扯,愈合的也慢。疤痕上缘微有隆起,带着鲜艳的红色,一看便知伤口结痂不久。离彻底长好,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原先纳罕,他是从哪里找的能工巧匠。不料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迟向晚话至嘴边,又默默咽下,只伸出手递给谢琛,默许了他帮自己重新戴上。 本来感觉空荡荡的手腕,恢复了往日的自在,狐狸吊坠来回摇摆,像是诉说着和主人短别重逢的喜悦。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意之人,赠我鹅毛一根亦爱如珍宝;我不在意之人,纵使予我黄金万两,也如破铜烂铁。” 谢琛一听,便知她在指自己先前那句话,他轻轻唔了一声。 “那在阿晚看来,它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他眸光掠过琉璃香灰手串。 “你自己想。”迟向晚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夜深露重,我忙活了大半宿,还要休息。” 说罢,便要从美人靠上起身。 谢琛却拉住了她的手。 不同于前段时日的箍紧圈住,是一只手不经意地划过另一只手,紧接着两只手十指相扣。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力量,像静而无边的山海,摒除尘世一切纷纷扰扰、驳杂诡谲。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做过比这更为亲密的举动,但十指相扣又是不同的感觉。 十指连心,相遇相识相知,更进一层。 迟向晚任凭谢琛动作,不料谢琛一阵摸索,凭借微凹的触感,竟摸出了那道咬痕。 他轻转手腕,将咬痕包进掌心,温柔而轻缓地摩挲,像拂尘掠过蝉翼那般小心翼翼。 “你让我想啊,”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我只想看看伤痕严不严重,师父上次还送来了白玉膏,要是你需要,我现在便帮你罨药。” 迟向晚略一踌躇,话还是问了出口:“你自己怎么不用?” “你是说这道么?”谢琛垂下眼帘,头一次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伤口。 “也不是工匠出身,非要逞强……”迟向晚小声埋怨。 谢琛眼底笑意却更浓,他执起迟向晚的手,细细打量起来,从白皙的手背到秀致的指节,再到修长的手指。 打量半晌,他仍不肯罢休,将自己的手放在旁边,像是在比对些什么。 本来两人的手都是纤长白皙型,只是谢琛身为男子,手掌要更为宽大些。但由于虎口的疤痕豁然在目,论起手部秀美,便差了迟向晚一筹。 “用了药后,便衬托不出你的手了。”他轻描淡写道。 他本就是有意留着这道疤痕,本想‘无意中’让她瞧见,让她进一步知晓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坠饰你雕刻了多少天?”迟向晚一看到,那狐狸吊坠上纤毫毕露的线条,仿佛就能联想到严华殿内,每一个孤寂的夜晚,谢琛凝神静气低头雕刻的模样。 谢琛看见少女有些心疼自己,只觉得鱼儿自己上钩的样子,分外有趣。他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揉揉少女乌黑油亮的发端,又怕得寸进尺惹她羞恼,终是放下手来。 “你不生气了?”他如是问道。 “我什么时候生气过?”迟向晚幽幽望他一眼,“只是你记住了,没有下次。” 她面色平静怡然,可谢琛却从中听到了阴恻恻的凉意。 他倒不在意这种小打小闹般的威胁;也不欲解释是何等致命而隐秘的事情,会令他对她反复试探;更不打算说,即使他对她生出过疑心,也从未起过半分伤害她的念头。 他只是用手指去扣她的手,直至两只手之间,再无一丝间隙。 “好。” 谢琛当然知道,小姑娘本就没打算与他真心置气。 否则她方才就不是来到此处,而是直接让迟许的那十余个亲卫,送她回返京城了。 只是,他总要让小姑娘气消得一丝不剩才好。
第57章 一波又起 “我的阿晚果然聪慧。”谢琛…… 夜更深了。 谢琛为迟向晚亲手上药。 鹅卵形金胎掐丝珐琅的药盒缓缓打开, 他净手之后用药匙挑起一点乳白色的药膏,为迟向晚轻轻抹匀。 迟向晚这时才有空细问他今日之事。 说到后遗症加剧发作之事,谢琛神色也凝重许多, 他把事情捡了重点说与迟向晚听。 “福/寿膏,听起来倒是个积福积寿的好名字。”迟向晚若有所思道。 “只怕这福/寿膏, 远没有它名字听起来那般美好。”谢琛摇了摇手,他倒也漫然, 只是道, “只是现在还弄不清楚, 此物是从何而来, 又是如何发挥毒效的。” 他本身体内带毒, 再遇上福/寿膏,是加速还是减缓毒效挥发, 也说不清楚。 “虽然沁州府尹曾道,此物来自京城, 但近些年,京城不曾有过这样蹊跷的毒物, 京城里也没有人有本事炼出这毒。” 大钧是有几大制毒世家, 但在淮南王府伏诛后也相继倾覆。 据传是淮南王曾暗中派人,买通太监宫女,给刚住进皇宫的靖王在下毒, 妄想趁他皇位未稳之时, 先下手为强。 靖王初来京城, 差点遭到毒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淮南王和这些制毒世家,而后的钧庆帝,也继承了靖王的遗志, 对京城民间的毒物,大肆搜罗。 “你先不要管那么多,”迟向晚道,“最要紧的是,你要安然无恙。” 迟向晚嫌少如此直白地坦明心迹,方才的话语,显得极大的取悦了谢琛。 有闷闷的轻笑,从他嘴中逸出。正为迟向晚涂药的手,顺势拉住少女的腕,将其捞进怀中。 “我是不会死的,”谢琛埋头于少女的发间,深吸一口,柔和的清香从发尾传来,是木樨的味道。 “你尽管放心。” “你当我是关心你,”迟向晚别扭地转头,“不过是想着,你若是死了,就没人给我上药了。” 谢琛知道她是口是心非,也不点破,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一步看三步,想的还挺多。” 迟向晚便斜睨着撇他。 那意思也很明显,谢琛这样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布局之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她想得多的。 谢琛读懂了她的意思,道:“很快了。” 迟向晚被谢琛揉着头发,揉的正惬意,她浑身放松地靠在对方胸前,像一只慵懒的猫。 她正迷迷瞪瞪地打着哈欠,也没听清谢琛在说些什么,随口道:“很快什么?” 谢琛看她困成这样,想到今晚他后遗症发作,她忙前忙后,怕是既受到了惊吓,又是累着了。 他淡淡收回本来想说的话:“没什么,睡吧。” 迟向晚却没有理会他,少女静静地卧在他的胸前,恬适而安宁,她的呼吸悠长匀停,显然是睡着了。 谢琛望着迟向晚的睡颜,看了好半晌,才轻轻将她扶至床上躺好。 “嗯……”沉浸在睡梦中的迟向晚,骤然移挪了位置,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嘤咛。 谢琛不由失笑,他见一缕发丝挡在她的唇珠上,轻缓将它捋至一旁。 “睡吧。”他俯身,在她额前烙下一吻,如是说道。 …… 深夜时分的京城,言府内,言穆摘下眼罩。 这次取下眼罩后,面对明亮皎洁的月光,他的眼睛不像原先那般,有刺激灼痛之感,他可以张目对月了! 本来以为得再休养半年,才能恢复过来,他却比设想的恢复得更快。 久违的清晰度再次回来,他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虽说掩在丝质纱罩下视物,也能看清楚大致轮廓形状,但是毕竟隔了一层,常有隔靴搔痒之感。还是裸眼视物,来的舒服自在。 清凉月光洒满他的衣襟,言穆整个人显得有些萧索,又满腹感慨。 阔别一年再回京城,花虽相似,人却不同了。 晚妹妹与之前不同了,而他自己经过这一遭后,又何尝与先前相同? 他对插着衣袖,立于庭下,历数最近发生的事。 自从回京之后,他发现很多事情都偏离了轨迹。虽是差之毫厘,但还是令他心头笼罩上一层阴霾。 就好比这次,听闻迟向晚被漠北人带上马车,他本想去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时间回溯到,言穆在大门外的树后找到福宁的那一刻。 言穆和福宁对上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对方除了乍一见他之时有些躲闪,之后却是顺从地同他来到书房,然后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书房附近的夹层隔间里。 他知道福宁性格一向骄纵,且与迟向晚关系冷淡,他与这位公主本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之所以围猎之时救她,不过是恪守御前侍卫的本分而已。 在听福宁说完事情的起因经过后,他带着些许讶异,瞥了福宁一眼。 福宁眸光清澈地对上他探询的目光。 他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 明知道告诉他后,卢氏的谋划便全然败露,而且福宁虽说是被胁迫做事,但也不可避免地牵连其中。她不自己想法子易容改姓,逃得离京城远远的,非要往京城凑。 她就不怕自己将此事告知皇帝,皇帝一怒之下问责于她和卢氏吗? 福宁平日不甚聪明,但这次脑子分外的灵光,许是她在来言府通风报信之前,便已经细细考量此事。 对于卢氏和卢贵妃而言,二皇子才是他们延续往日恩荣甚至更上一层楼的关键,福宁不过一个公主,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所以,哪怕知道漠北多股势力角逐,动荡不堪,也毫不犹豫地劝她远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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