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想速战速决,快速拿下丽水镇,但谁知西南军战力惊人,在向以宇发觉丽水镇久攻不下之后,便率军匆匆而回。 但当大军行进到丽水边,才发现他留守在丽水边看守船只的兵士已被悉数斩杀,数十艘船只皆被凿穿了船底。 好在向以宇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会有此事,出发前便与荀元九商议好,一旦他们在丽水之南发起烟花信号,荀元九便立即派人送船过来。 然而三只信号烟花放出,却始终没有得来临南府的回应。而此时,身后西南追兵已然赶到。 求助无援的向以宇最先企图保存实力,不欲与西南军正面交锋,但西南军越来越多,他几乎走投无路,不得已与西南军展开殊死拼杀,最终阵亡在丽水南畔的战场上。 副将说到这里,已是声泪泣下,哽咽不能言。“末将……末将派人去找,最终……最终找到了……向将军的……尸身。” 徐空月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短短数日,摄政王徐空月的左膀右臂,悉数死去。 皎皎看着他苍白到了极点的面色,仿佛看到了当年求助无门的自己,如坠深渊,被无尽的绝望深深笼罩。 而西南战事也因向以宇阵亡,发生了巨大转变。小皇帝责问临南府总兵的旨意还未下去,便传来了临南府总兵叛向西南的消息,他封锁了北城门,还将城中劝谏的大小官员悉数斩杀。 消息传来,朝野震撼。一时间朝堂之上层出不穷的声音纷纷响起,有些却令小皇帝听了都忍不住皱眉。 最终压下所有声音的,仍是自南边传来的捷报。 ——南岭郡王率领府上三百亲兵,于丽水下游成功阻截意欲借道南岭北上的西南军,并借调了周边兵力,与西南形成相互制衡的局面,暂时稳定住了大庆南边的局势。 这算是自西南反叛以来,传来的最好消息了。一时间,朝堂上满是对南岭郡王的夸赞之声。人人仿佛解除了巨大的危机,相互庆贺起来。 珠帘之后,皎皎见满朝皆是这幅场景,不由得心生厌烦。 李忧之也满怀忧虑,“南岭郡王难道是想凭借与西南相互制衡,好巩固自己在南岭的地位?” 皎皎摇了摇头,“我只怕他想要的更多。”赵垣熙当日所说之言犹在耳边,他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皎皎虽然将赵垣熙抵达长安的事情告知了李忧之,却唯独隐去了他仍想争取皇位的心思。 李忧之看着皎皎浮现出不安神态的脸,若有所思。 因南岭郡王抵御西南军有功,朝廷也对其有所嘉奖。但赵垣熙却不要朝廷的赏赐,他上奏小皇帝,为保南岭太平,希望小皇帝可以准许他屯养一支骑兵,以此对抗西南。 对此,皎皎第一个提出反对,“自太宗皇帝传下的规矩,藩王不得私自养兵。”然而齐国公却道:“如今向以宇战死,朝廷大军在临南府受挫,倘若南岭也失陷,那么大庆则危矣。” 齐国公之言得到朝中不少老臣的赞同,李忧之于朝堂之上当众反问道:“齐国公同意南岭郡王养兵,不知是否考虑过,一旦南岭郡王有了军队,是否会挥军北上?”他在齐国公面露不虞之时又继续道:“还是说,齐国公忘记了,南岭郡王之所以会成了南岭郡王,正是因为谋反不成而致?” 一句话说得齐国公微微色变。他当即跪下,对小皇帝痛陈道:“老臣只是忧心南境的百姓,西南王挑起战事,南岭倘若无兵力自保,只怕不久之后就会像临南府那样,沦为西南的战利品!” 朝堂众臣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齐国公则将目光投向徐空月,“不知摄政王有何看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徐空月身上。 他的右手仍未痊愈,虽有被垂落的衣袖遮掩,但早有人发现,他的手上始终缠着绷带。虽然并未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是因为西南反叛之时,他没有亲自领兵平叛,私底下便有不少人猜测他右手已经废了。 此时面对所有人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沉默下去。迎着小皇帝略显担忧的目光,他轻轻抬起眼皮,拱手行礼道:“南境会陷入如今这种局面,是微臣思虑不周所致。微臣会尽快重整大军,抵御西南军北上。” 他的说法看似给了一个解决途径,但实际又似乎什么都没说。齐国公等人对此很是不满,然不等他们出声,皎皎倒是率先道:“摄政王所言有理。” ——似乎只有在此时,他们才能勉强意见统一。 徐空月的目光轻垂,避开了珠帘后皎皎探究的视线。 小皇帝最终也没有准许南岭郡王屯兵的奏请,只准许了他扩充亲兵。好在自从被南岭郡王阻挡了回去,西南似乎也暂时没有北上的打算。探子回报消息,西南王召回了驻守临南府的大将,而西南军仍驻扎原地。 朝中众臣猜不透西南王的想法,有胆大的想去问一问摄政王的看法,却找了一圈都不曾发现徐空月的踪迹。 而明华殿外,徐空月站在那株腊梅树下。不是开花的季节,满树葱绿的叶片,间或夹杂几片已经枯黄的叶片。 看到他,皎皎的步子一顿,但随即又若无其事继续走着。 徐空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到殿门前。而后脚步忽的一转,皎皎朝他走来。 她走得有些急了,微微喘息着,望向徐空月的目光还算平静。 “你担心南岭郡王借着西南的战事,屯兵养兵。”徐空月的目光同样平静,或者说,如一潭死水一般,无论多大的风浪,都难以激起半点涟漪。 皎皎呼吸一窒,随即又若无其事起来。她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是被贬至南岭,就算挥兵北上,登入长安,也不会有人承认他。” 徐空月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似乎看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可你仍是担心。” 皎皎轻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我会帮你。”徐空月却蓦地笑了一下,“我会扫平西南的战事,不会给赵垣熙养兵的机会。” 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如多年前在琼花树下的样子。皎皎看得微微出神,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她面带警惕,“你想做什么?” “我只希望你能同意设立西北都护,由程毓简任都护一职,统领西北所有兵力。” 太/祖皇帝本是前朝藩王,推翻了前朝的统治后,才建立了大庆。太宗皇帝继位后,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便将兵权牢牢握在中央皇室手中。这些年大庆西北边境之所以常备北魏骚/扰,很大一个原因便是边境各地驻军只有防守之职,而无率军追击之责。因此,哪怕是边境重地,城中兵力也只够守城所用,而无多余的兵力反击。 当年漠北城被夺,也正是基于此原因。漠北城被围困,徐延将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只能一边严防死守,一边向朝廷递交求援奏折。 而当时大庆的兵马大权握在曾怀远手中,徐延将军迟迟求不来援军,才导致漠北城破。也正是基于此原因,徐空月才多年来始终对定国公心怀芥蒂,酿成如今这般后果。 这些年徐空月努力往上爬,并非是他爱慕权势,最大的原因是他应承了任老将军,会改变大庆边境的兵力布置,让各位守城将军面对北魏来袭时,不再只能被动防守,而是能率军主动出击。 当年西北三城被夺,西北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徐空月奔赴西北之前,先前往已然卸任的任老将军家中,在他门前跪了两天一夜,才求得了任老将军的全力相助。任老将军亲笔写信给门下门生,让他们尽全力辅佐徐空月,夺回西北三城。 也正是有了任老将军那些门生的鼎力相助,才有了后来他的封侯拜相。 后来任老将军逝世,徐空月便在他面前许下了这个承诺。 如今三年已过,虽然这几年在他的布局之下,西北边境各城已有足够多的兵力自保,并且能在小范围内出兵追击敌军,但是想要打得北魏不敢来犯,还相差甚远。 皎皎稍稍愣了愣,随即冷了脸色,“我不能答应。”徐空月所求比之赵垣熙上奏所请更为过分。 虽然赵垣熙的目的也是要手握重兵,但至少以目前局势来说,在朝廷力压之下,他除非私自屯兵,否则不能很快打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但徐空月所求,就几乎是将西北边境所有兵力都交托在程毓简手上。而作为重中之重的西北边境,兵力布置已然超过大庆其余地方。一旦这些兵力集结在一起,只要程毓简稍有反心,西南局势将立即重演。 她不能为了镇压西南战乱,就将西北变成与西南同样棘手的存在。 徐空月知晓她的担忧,“我并不是要单设都护一职,在都护的基础上,还可设置同等级的同知一职。都护手握一半兵符,同知则握有另一半兵符。” 他看着皎皎的眼神中满是真诚与温柔,“都护由程毓简担任,这些年他一直在西北各地守城,对西北最为了解。况且他在北魏军中也有威名,由他担任都护一职是最合适不过的。而同知一职,你可以派遣你的人前去。”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的人,但有你的人制衡,即便是后来的都护有反心,也不会立即挥军南下,对大庆造成莫大伤害。” “设立都护一职,并不为了让我的手手握西北兵权,而是为了让他们有实力与北魏铁骑相抗衡。你去过前线,见过战场,你也知道每当战事起,边境各城疲于应对北魏的来袭,根本没有实力乘胜追击。” 皎皎当然见识过战场,她十五岁时,北魏来袭,父亲连上元节都没能在家中渡过,匆匆带兵前往前线。 彼时皎皎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瞒着母亲偷偷前往战场。只是中途到底被母亲发现了,她派人将她追回。可皎皎就快要到前线了,她固执地不肯回来。母亲没有办法,只好让人给任老将军传信,嘱托他让皎皎随军出发。 可皎皎彼时一心想去前线找父亲,并不想跟随大军出发。任老将军无法,只得委托监军姚晃,让她跟随先锋军赶一段路。 她带着如云跟随先锋军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虽然不曾亲眼见识战场的惨烈,却也见过了尸横遍野。 那是她头一次看见那么多的死人,冲天的腥臭气息拼命往鼻子里钻,那些腐烂的味道仿佛跗骨之蛆,至今想起来仍令人作呕。 直到后来父亲听闻了此事,派人将她接走,后来又匆匆送回了后方。 只是这件事她从未对人言语过,为何徐空月会知晓她去过战场? 眼见她眼中浮现出疑惑,徐空月微微侧过目光,淡声道:“设立都护与同知,西北边境才能更好地抵御外敌,而朝廷也不必再疲于应对各地战事。” 他终究还是转过目光看着皎皎,“于朝廷而言,这不是坏事。你只要选好同知一职的人选,便可放心将西北之地交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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