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以徐成南长子的身份投身军中,经历了无数场战斗,才恍然觉得当年的自己也幼稚得可笑。 可终究还是难以释怀。 所谓的和善温柔,不过是不想让父亲与母亲为难的做法。谁曾想竟让她误会了这么久。 他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在心底思索着,长安城有哪些才俊青年,能足以匹配他的“妹妹”。 细雨绵绵,风吹湿衣。他撑着一把伞出府门,所见皆是细雨蒙蒙,行人脚步匆匆。 许久没有出过府,顿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有个熟悉的悦耳之声在耳边响起:“风雨虽不大,可是也不适宜出门。” 他回首望去,却只见身侧空空如也,什么都找寻不见。 心头无端升起一股茫然失落,他甚至分不清这失落从何而来。垂下的目光微微抬起,他抬脚踏进雨里,眼角却瞥见府门外不远处的转角路边,有一身着素衣的女子半蹲于地,正在烧着什么。 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朝着那个转角走去。 走进了才发现,那女子烧得是纸钱。她一边烧着,一边低声念叨着什么。细雨微风,那火很难烧起,所以她几乎将伞都遮在了火堆上方。他无端觉得有些厌恶,却又说不清为什么厌恶。于是掐了掐眉心,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像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来,徒然一惊,面色苍白。 徐空月其实见不得女子这幅慌张失措的模样,眉心微微皱着,放缓了声音再次问道:“你为何在这里烧纸钱?” 那女子见他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于是稍稍安心,低敛着眉目,轻声回答:“今日郡主出殡,我不过一介小民,无权无势,不能前去送她。听闻她出嫁后住在这里,我便想着在这里为她烧些纸钱。” 徐空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你说,你是给荣惠郡主烧的纸钱?”他像是沉浸在一个虚假的梦里,对现实有种执拗的抵触,“你为什么要给她烧纸钱?” 那女子被问得微微一怔,目光先是轻轻抬起,而后又缓缓垂落。“公子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问这些?”她能看出徐空月所穿之物皆是不菲,通身的贵气,只是却不知道他的身份。 徐空月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那女子没能等到他的回答,有些疑惑,抬起眉眼,就见他紧紧拧着眉,一副难以回答的模样。她打量了一番,试探般问道:“您可是从那府里出来的?”她方才专心烧着纸钱,并未留意,但瞧他衣角沾湿不多,想来不会走很远。 距离这里最近的,除了那一座徐府外,并未其他。而她在这里,也并未听见马车驶过的声音,于是这样猜想。 徐空月闻言,微微颔首。 那女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道:“您既然是从那府里出来,想来同荣惠郡主的关系也很好了。” 徐空月几乎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倘若是以前,他自然能坦然回答“我与她并无什么关系”,可如今…… 他目光微微低垂,无端显露出几分孤苦凄凉。 那女子见状,又想到今日是荣惠郡主下葬的日子,便自以为他是为郡主过世而难过。于是答道:“郡主曾与我有恩,所以我才想着送送她。” “她与你有恩?”徐空月微微露出讶色,“什么恩情?”他为何什么都不知晓? 那女子又低敛了眉眼,神色透着几分哀伤。“郡主将我从恶人手中救出,又将我安置在了一家绣坊,让我有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说得含糊不清,可徐空月却蓦地想起皎皎曾当街鞭打一百姓。他心中微紧,语调又轻又急,“你说的恶人,可是朱丑?” 当年朱丑被皎皎当众鞭打之后,众人皆知他得罪了荣惠郡主,于是他被原先的铺子辞退,还被房东赶出了屋子,流落街头。徐空月巡防之时瞧见他躺在一堆被丢弃的破旧棉絮里,身上脸上鞭痕仍在,心生不忍,于是将他安置到了郊外的庄子里。 虽然此人有些好吃懒做,但能说会道,曲意逢迎,如今在庄子里混得几乎风生水起。 “公子也知道朱丑?”那女子猛地抬起头,目光有恨有怨。徐空月这才发现,她一直低着头,是为了掩盖额头上的伤疤。 那是半块巴掌大的伤疤,横在额头上,破坏了她原本姣好的容颜。 他想到当年之事,心中生出不少疑虑。当年他将朱丑安置到庄子前,那朱丑自来熟一般絮叨着:“倘若不是我得罪了荣惠郡主那刁蛮任性的贵人,也不会落得这种流落街头的下场。” 说着又长吁短叹,“那郡主下手也是真的恨,这都几天了,我身上的鞭伤还没好……” 徐空月几乎不需询问,便勾勒出了一个蛮横霸道的郡主模样。自此之后,他才对皎皎几乎深恶痛绝。 而如果眼前女子所说之事才属实,那么他对皎皎的误会究竟有多深?他几个竭力才能稳住声线,不让自己的颤抖暴露人前。“朱丑……他到底做过什么?” 那女子抬头之后又连忙低下头,像是担心自己面目丑恶,吓到别人。她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低敛着眉目轻声道:“没什么……” 徐空月却骤然失去了所有耐性,几乎低吼道:“说!” 他出身军中,本就自带威严,先前他满身凄凉哀伤,这才掩盖了原本的威势。 女子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瑟缩一下,迟疑片刻,还是回答道:“那朱丑本是我的表哥,父母亡故之后,我父母时常多加照顾。”可谁知,有时好心善意并不能得来好报善果。朱丑整天游手好闲,还与一帮泼皮无赖拉帮结派。父亲时常劝说,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后来,她父亲亡故,朱丑便惦记起了她家家财,意图霸占老宅。 “我母亲不愿,被他推倒在地,重伤不治而亡。”想到当日景象,她字字泣血。 “我去官府衙门告状,谁知里面的大老爷早就被他收买,根本不听我的状词,还将我打了二十大板,扔了出去。” 她一个女子,受此屈辱,几乎不想活了。而那朱丑更是将她羞辱一顿,还宣称,与其她就这样死了,还不如先让他爽一把…… 她羞愤欲死,拿着烛台就朝朱丑身上扔去。可谁知烛台落地,顿时燃起大火。朱丑见状,顿时跑了,留下她一人身在火海。 她好不容易拖着未痊愈的身子逃出火海,却瞧见朱丑正在未起火的宅子处肆意偷窃她家财物。 他明目张胆的趁火打劫,让她几乎暴怒,想也不想就扑上去与他扭打起来。 可她一个女子,如何比得过男子的力气,于是被朱丑一把推进火海里,撞伤了额头。 而这时火势冲天,终于有人察觉到了动静,奔赴过来。朱丑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一场大火将老宅焚毁殆尽,她投诉无门,站在城外的河边,思考许久,才朝着河中央缓缓走去。 “或许是天不亡我,我才踏进水里,就听见有人喊‘天虽然炎热,可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这么走进水里,也不怕被登徒子瞧见了,有损清白?’” 她是学着皎皎的强调说话,虽不是惟妙惟肖,却足以让徐空月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形象。 他忍不住想,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是错的。而且他固执,不知悔改,直到越错越离谱,才酿成这样惨痛的后果。
第29章 有个孩子有什么稀奇的?…… 长安城外, 南山上的一处别苑中,有一年老夫人推开了窗户。满室药香仿佛倾巢而出,争先恐后涌了出去。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烟雨朦胧,视线所及,皆是模糊不清的昏暗。唯有近处枝头的新芽仿佛重新染了嫩绿色,别样清新。 老夫人头上只挽着一根簪子, 花白的头发,衣着朴素却精致。她收回视线, 绕过屏风。 里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小脸尖瘦, 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上下用纱布或包着、或缠着,乍一看,像极了一具尸体。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预示着她还留有一口气。 瞧见她,老夫人又止不住叹了口气。 她在床榻边的绣凳上坐下,视线扫过床榻上女子。她本就瘦小, 如今遭逢这样的大难, 一身血肉几乎去了大半,人更显得瘦小了。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神色浸满哀伤, “皎皎,今日是你父母与你出殡的日子。”她说完, 静默了一会儿, 神态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 她又抬眼望了望外面细雨如织, 叹息声再起:“可是他却没有去送送你。” 风从轩窗吹入,惊起满室药香。老夫人垂眸轻叹:“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会起了那种心思, 让皇帝为你们赐婚了。” *** 西北边境流寇作乱越来越严重,边境的加急文书如同雪片一样被传到皇帝的龙案上,皇帝急得嘴角都磨出了泡。可朝中依旧无人敢领兵前去。 有人想起了金吾将军徐空月。当年他就是因为在西北的战场上打退了北魏军,才获得不少嘉赏,还迎娶了荣惠郡主。 只是曹公公去了几次徐府,都不得而返——徐空月前几日又淋了雨,本就畏寒的毛病更重了,几乎卧床不起。 有人私底下猜测,他之所以会平添一个畏寒的毛病,或许是死去的荣惠郡主冤魂附在了他身上。 这种无稽之谈惹得皇帝大怒,当众将传言之人打了五十大板。之后就再无人敢这样议论了。 这日,朝堂上大臣们还在纠结着让谁去守西北边境,从西北传来的加急文书被快速送到殿前。皇帝从曹公公的手中接过文书,匆匆扫了一眼,顿时两眼发黑,差点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众臣大惊。 好不容易皇帝回过神,一张脸已是面无血色。他将文书交给曹公公,示意他拿下去给众臣传阅。 众臣翘首以盼,文书从丞相手中一一传过,众人越看越是心惊。 西北流寇与北魏军里应外合,一夜之间连占大庆边境三座城。边境百姓无不惊恐,守边将士死伤惨重。 推选合适将领前去守城,迫在眉睫。皇帝再顾不得身体,连夜召来朝中武将,商讨守卫边境、夺回三城之事。 只是如今北魏来势汹汹,城内又有流寇暗藏其中,守城之事格外凶险,朝中武将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前往。 正在这时,被皇帝几次传召不到的徐空月在外求见。 众人一听说他来了,顿时激动不已。 殿门打开,徐空月从外入内。他穿着一身盔甲,威武不凡。只是颧骨消瘦,几乎没了人形。众人想到他这段时日总在病中,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忍。 徐空月却没有半点迟疑,他撩开衣摆在皇帝面前跪下,朗声道:“微臣愿意前往西北守城,求陛下恩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