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见章御医又说了什么,只是张了张嘴,对章御医叮嘱道:“您今日对我所言,万不可被外人知晓。”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太医院,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明华殿外。 即便如今的明华殿住着位高权重的慧公主,可依旧门可罗雀,半晌都不见一个人影。 徐空月不知自己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明华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兴安从里面走了出来,行礼之后问道:“摄政王在此,不知有何事?” 徐空月从前并未在宫中见过兴安,只知道从皎皎回宫之后,这个叫兴安的太监便做了明华殿的总管。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兴安身上,许久才问:“那些年……她是不是很疼?”声音低哑晦涩,与往日的从容有着天壤之别。 兴安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随即反应过来,强笑着:“摄政王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 徐空月却已经挪开了目光,他失魂落魄望着明华殿的朱红大门,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可我却不能分担她的半点痛苦。”他脸上懊悔之意更深,“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兴安敛了敛脸上外漏的愕然,小声询问着:“摄政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奴才去传御医?” 徐空月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恨自己不够痛。”不能体会到她的万分之一。 兴安默默低垂了目光,什么都没说。 许久之后,徐空月才轻声道:“你去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她一面。” 兴安抬起脸来,依旧是笑着的模样:“公主吩咐了,今日也不见客。” 意料之中的回答。可徐空月依旧苦笑出声,“她不肯见我,我便在外面等着,直到她肯见我。” 兴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反身回了明华殿。 新雪已过,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上连一丝雪白的痕迹都看不到。倘若不是寒风凛冽依旧,或许会让人怀疑是否身处冬日。 徐空月在明华殿外站了许久。他不知道见了皎皎能说些什么,皎皎那样恨他,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恨不得他举刀自尽在她眼前。可他大业未酬,不能立马完成她的心愿,只能用这种方式陪着她一起痛。 他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细柳从内走出,毫不留情道:“摄政王请回吧。” 在寒风中站得久了,他连目光都是麻木的。许久才缓缓问道:“是她的意思?” 细柳仍没什么表情,“是公主吩咐的。” “她让我回去,我便要回去吗”徐空月的笑声染上与北风同色的凄凉之意。 细柳原本没什么表情的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摄政王何必如此?公主都说了,不会见您。” “是啊,何必如此?”徐空月低低重复着,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细柳走后,徐空月依旧站在这里。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枝头,也没有挪动半分。有好事的小宫女小太监见了,觉得奇怪,便聚在一起打赌,看他到底会站到什么时候。 消息传到小皇帝耳中,他顾不得就寝,匆匆赶来。 夜色中,徐空月一身锦衣沾满了寒霜,他微微侧过头,轻咳几声,指缝间有几许深色的东西。小皇帝瞧得心惊肉跳,连忙道:“快去传御医!” 可徐空月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侧过脸道,向他请安,而后道:“陛下不必为我费心,小事而已。” “小事?”小皇帝急了,去抓他背在身后的右手。 那只苍白到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手,受了寒霜的侵蚀,早已冰凉入骨,不像活人。而那惨白的指缝之间,点点血色清晰可见。 小皇帝连脸色都变了:“这还叫小事?” 徐空月却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我之伤痛,尚不及她万分之一。”他将手挣脱开来,重新背到身后。“陛下放心,微臣不会有事的。” 可小皇帝却丝毫不信,他牢牢盯着徐空月,见他并未半点反省离去的意思,终究还是气恼地扭头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又气恼无比的回过头,让余连去敲明华殿的门。 小皇帝在此,明华殿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小皇帝匆匆进门,朝着皎皎的寝殿便冲了进去。 兴安连忙拦着,却被小皇帝一把推开。寝殿之内,细柳上前阻拦,也被小皇帝狠狠瞪了一眼。 隔着最后一道纱账,小皇帝才停下脚步,气哼哼望着里面坐起身的身影。 皎皎的声音响起:“陛下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似乎仍在病中,声音里满是虚弱。 小皇帝满腔的怒意顿时消散,不自觉低了几度,道:“皇姐可知,摄政王一直在门外求见。” 他本以为,皇姐会推脱说“不知道”,但皎皎声音虽然虚弱,却仍是承认了,“我知道。” 他顿时愕然,“那皇姐还……” “陛下。”皎皎轻声打断他,“有些事,即便是陛下,我也不便告知。只恳请陛下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皇姐的处理,就是让摄政王一直等在门外吗?”小皇帝虽然不敢太过嚣张,但仍是小声抱怨着,“皇姐可知,刚刚摄政王都咳血了!” 帐内的身影似乎微微怔住了,小皇帝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说着:“外面那么冷,就算是再怎么身强体健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摄政王身上还有伤……” “什么伤?”皎皎突然问道。 小皇帝露出疑惑,“摄政王前几日遇刺了,皇姐不知道吗?”
第65章 一句“功大于过”就可以…… 皎皎面上露出一丝惊诧, 她的确对此事不知情。这段时日她一直待在明华殿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尤其是关于徐空月的事, 她更是一概不闻不问。 因此即便是徐空月遇刺这样的大事,细柳也不曾禀报于她。 如今乍一听徐空月遇刺之事,她张嘴便要问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但随即又反应过来, 倘若他当真有什么大碍,那么也不会在明华殿外一站就是那么久。 即便是他想, 他身边的人也会强行阻拦。 于是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或许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等不到她的声音,便自顾自说下去:“幸好摄政王机敏,及时察觉到刺客来袭,立马就躲开了。只是刺客着实太过狡猾,他到底还是身中了一箭。虽然如今伤势在慢慢痊愈,但听说箭上有毒, 如今也不知道毒解了没有?” 他大喘气似的说法让皎皎几次想要打断他, 但都强行忍住了。 直到小皇帝说完,见她依旧不吭声,这才有些急了, 连忙问道:“皇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关心摄政王是否有大碍吗?” 话几乎都被他一个人说完了, 即便皎皎当真想知道什么, 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况且, 对她来说,更应该盼着徐空月重伤不愈才对。于是纱账之后,她的声音淡漠响起:“倘若他真的不行了, 我只会拍手叫好。” 小皇帝没想到她给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错愕,而后失声惊道:“为什么?皇姐你这么讨厌徐将军,恨不得他死吗?” 纱账之后的皎皎久久都不曾出声。就在小皇帝焦急踱步时,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陛下如今这样亲近他,才是不对的。” “为什么?”她的三言两语带给小皇帝的冲击太大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可是摄政王不是拯救大庆百姓的大英雄吗?倘若没有他,西北的三城如今还在落在北魏人的手里,三城的百姓还要遭受多大的痛苦与灾难啊?” 小孩子会崇拜强者,鄙视弱者,即便皎皎不曾带过孩子,也对此多有耳闻。更何况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倘若没有嫁去徐府的三年与六年前的那场巨变,或许如今的她还与小皇帝一样,对徐空月盲目崇拜敬仰。 可如今的她到底不似从前了。那些血泪与苦难在她心底化为仇恨的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慢慢长大,早已将从前的盲目抹去。“他是夺回了西北三城,挽救了三城的百姓,可就因为如此,他做下的恶事就完全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倘若一句‘功大于过’便能抹去他犯下的所有过错,那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的那些人,都是白死了吗?” 小皇帝彻底被她这一番话搞晕,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是大庆的英雄,受到无数百姓的追捧……” “陛下觉得这样对吗?” “什么?”小皇帝不懂她的意思。 纱账后的皎皎轻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庆的皇帝,倘若大庆的臣民都以徐空月为先,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自古以来,帝王皆怕臣子功高震主,甚至会不惜一切打压臣子。她不知道小皇帝将来会成为怎样的君王,却唯独不希望他成为被臣子镇压的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必须要从现在开始,打消掉小皇帝对徐空月的所有盲目崇拜。 小皇帝从前从未听她讲过这种话,一时间愣住了。皎皎接着道:“我知道陛下如今不能明白,但你才是大庆的君王,最该受百姓爱戴的君王,而不是向所有愚昧的百姓,盲目崇拜着一个祸乱朝纲的权臣。” 她所说的一切着实超乎小皇帝的所知范围,他惊愕得瞪大眼,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皎皎道:“我知道陛下觉得他有战功,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可他也凭借战功得了如今这样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说着,皎皎竟是一声冷笑:“自古以来,凡是成为摄政王的臣子,皆对皇位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不过是除掉了周敬奉,就请旨让陛下封他为摄政王,那么等到他将太傅收为已用,除掉了朝中大多数心腹大患,他又会请旨让陛下封他什么?” 半开的窗驱散了寝殿之内的所有沉闷之气,纱账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起来。皎皎的声音隐在其后,若有若无。“总不会是让陛下退位让贤吧?” “届时陛下会怎样?能不能像从前在庆仁殿苟活着,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这一番话对小皇帝的冲击着实太大,他许久都不曾吭声。 皎皎心想,她到底还是吓着他了。她本不想这样直截了当同他说这些,可眼看着小皇帝日益亲近徐空月,大庆的皇权日渐旁移,她实在是怒其不争,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无声叹息一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过心急,又被徐空月这段时间的举动冲昏了头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之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还望陛下回去之后,仔细思索。” 小皇帝却迟迟没有动静。隔着厚厚的纱账,皎皎看着外面那道身影,心中思绪复杂。说小皇帝年幼,可他如今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只要朝中有人支持,即便是亲政都不成问题。 可要说他长大了,他又处处都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皎皎真的很想问一问谨贵妃,究竟是如何教养他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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