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黑透,就像是一匹用金线绣着星宿辰时的丝绸,微风吹过,就轻轻翻涌着笼在未央宫的上空,上面是轻柔的云雾飘渺,下面是硬朗分明的城墙宫阙,这天地之间,离得近的是飞檐重重,离得远的还是飞檐重重,像极了人的七情六欲,消极也好、积极也好,都连绵不断,起伏不绝。 卫子夫坐在廊下静静发呆,她头一次面对夫妻吵架,狠话都放出去了,如今还是要面对现实,日后该怎么办?她真的有些不知该怎么收场… 郦苍陪她一起静静地站着,半天才开口说:“我当年若是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就好了,我不应该出宫的。” 卫子夫摇摇头:“你连跟我说宫里的八卦都会把长信殿漏了,说明太后于你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即使你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你以为冉信猜不出来吗?可她和我是一个意思,你不能回来。” 郦苍有些惭愧,她说着不会让往事影响自己,结果还是受到了影响,还是错失关键要害。等等!冉信看出来了!又为什么不说呢?对了!那次送冉信走,离别之时奇怪的几句话,郦苍坐下来看向卫子夫的面庞,疑惑的开口问:“她是什么意思?冉信走的那天,说的那半句话,什么意思?” 轻轻后仰,卫子夫的头靠在了漆红描金的柱子上,上面微凉的感觉似乎能让她舒服很多,也清醒很多,秘密该到此为止了,不能再继续吹开尘封的沙土了,“意思就是,陛下就是那种人,做了什么事,存了什么心,我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要不要爱,要不要陪伴,要不要配合,要看我自己的心,而不是别人的生活和结局,毕竟他或许应该心中有愧对不起母后,却很对的起我!” 郦苍有些不理解:“他…他都利用你去废掉陈氏、平衡太后了,还对的起你呢?” 卫子夫闭了闭眼,想起卫青和霍去病,又想起底下这群孩子,卫伉、卫不疑、卫登、公孙敬声...不管是谁家的,他都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先不说我自己,就说我的家人,他是真的对我弟弟好,对我外甥好,从来没有计较他们的出身和家世。对我每个家人都很照顾,这种爱护是真心的,没有作伪!我说不出的感动,便是在普通人家,能做到他这样的,也是凤毛麟角,我得念这份感情和付出。” 郦苍有些不太懂:“那您自己呢?” 自己?卫子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是个琴师,你当知道知己之情,世上少有,他的棋局和想法,我能看透也愿意配合,也可算得上半个知己了。所以我从来没觉得这个棋局哪里不好,我只伤心他不愿意把自己的野心和阴暗坦白给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所以心存芥蒂。” 郦苍有些愤愤不平:“知己确实难得,那您也不用给自己一巴掌吧!你再看看眼睛这肿的,冷敷都没消下去。” “是我说错了,他曾对我说视我为妻,爱我护我是真心的,我却因为自己过不去,拿话伤他,是我太伤人了。” 郦苍毕竟没有陷入过爱情,对她来说这些事情真是有些超出认知范围了,吵成这样还反思自己?“你们都有错,别总为难自己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在宣室殿坐了一下午的刘彻,此刻也心烦意乱的溜达出来了,吵架没吵利索,什么话都让她说了,自己想坦白说清楚的一句都没说,下次就应该把严助的嘴借来用用! 想想当年的事,太后也好,自己也罢,算上个卫子夫,最后都是因为田、窦的棋局而绊住了脚。对废后陈氏来说,最后查出来她的巫蛊诅咒证据确凿,没有太后和他的推波助澜,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 刘彻只是在做完之后开始反思,田、窦便罢了,毕竟不是嫡亲舅舅,死了就死了,能给到母后一个不要插手太过的警告已然够了。但是废后陈氏那边,既然恶人终将严惩,又为什么脏了自己的手呢?这些阴暗的事不该是皇帝做的,圣人之言读得多了,就自我欺骗自己,已经是磊落君子,时间长了,越发不想承认自己还有些不见光的心思……还有些不太光明的手段……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违逆本心做事了,杀也好,宠也好,都是自己愿意的,他一个皇帝,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刘彻揉了揉眉心,胸口有些闷闷的,这些他自己一个人担着就行了,并不想和人分享,妻子儿女、臣工民众都是应该被他护在身后的,尤其是如今羽翼丰满,他不想让卫子夫和母后、祖母一般,担忧一辈子,操劳一辈子! 更不想让臣子看完他的想法,还要费力去看他母后、妻子的想法,就像是那个辕固,平白耽误一生,皇帝自己也尴尬无奈。有前车之鉴,自己才不要想祖父和父亲那般试探着前进,要干就好好的大刀阔斧的干! 喜欢好颜色么,谁都喜欢,可当时挑中她,并不是仅因为她的好颜色,自己在言乐生产的时候说的话,她都忘了吗?她能猜到这些事情,说明她很聪明,可她怎么能说自己只想利用她的最大价值呢?她那么自信,那么了解自己,那么喜欢自己,怎么能看不透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爱上她了呢? 她不知道,在自己知道她因为那个孩子提前早产的时候,自己在产房外面,想到生死未卜的她,是真实的心疼和害怕,他那个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并无虚言! 若说自己把她拉入棋局,那自己才是那个赢了棋局后输给她的赌注,人都输给她了,还想要如何呢? 刘彻回神站定,才发现眼前赫然正是椒房殿的后墙,心中不住的鄙夷自己,‘刚撕破脸吵完架,怎么能溜达到这儿来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原来刚登基的时候,自己曾经开玩笑说,做梦都不会梦游到皇后那儿去。差不多十年的习惯,如今不过才四五年光景,说打破就打破,过来的倒是越发熟练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条腿是怎么长的? 从后面小门进去是殿后的花园,想来这个时候应该都睡了吧,刘彻让人都在外面等着,自己带着孔立一个人摸了进去,值守的侍卫已经习惯了,看着陛下又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还好心提醒他:“陛下,今天大皇子和去病少爷都不在椒房殿住,您要是想带他俩出去,来错地方了。” 刘彻眼睛一瞪,谁说他是来找人汇合的了?他能不知道那俩人不在椒房殿吗?他来椒房殿就不能只是…遛弯儿那么简单吗?孔立极有眼色的上前跟那个侍卫嘀嘀咕咕一番,顺利让一个好心的侍卫成功闭嘴。 除了单独开辟了一块空地给孩子们玩的,院子里面繁花似锦香气扑鼻,甚至还有一颗攀墙的杏树枝繁叶茂,刘彻记得江校尉觉得那个地方很是危险,跟他报了几次要挪地方,他也不甚喜欢杏花单薄,但却在卫子夫撒娇的拉锯战中保留了下来。 压住翘起的嘴角,刘彻想在最后面的空殿略坐坐就走,却没想到还有人在,他一个闪身就躲在了假山旁边。 只听到有人在心疼的说:“看您哭的这个眼睛,肿成这样连冰敷都不管事,要不奴婢去拿个鸡蛋吧!” “都这么晚了,不必了,睡一觉就好了。” 都不用探头去看,刘彻听声音就知道是卫子夫和郦苍,心里有些不悦,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冲着后面跟着孔立悄悄吩咐一句就让他出去了,自己则上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听墙角。 只听卫子夫和郦苍还在闲聊,郦苍开口愤愤的说:“就算同盟也好,知己也好,陛下终归还是在开始的时候利用了你,谋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你就不觉得陛下冷血?…唉…” 卫子夫似乎心情好了很多,语调很轻快:“觉得他心机深沉?郦苍,你知道知己、同盟和爱情同时发生在一对人身上有多不容易吗?不管这些感情未来会如何,当下就要珍惜。我…只是伤心他在我面前都要撑着完美的面具,不肯与我坦诚相待。” 郦苍愤愤的说:“爱情中坦诚很重要吗?您就那么爱陛下吗?” 刘彻不自觉的抓紧了一旁假山上的藤蔓,心里有些紧张,等了半天却再没声音传来,他有些着急,又往前凑了凑,才听到卫子夫开口:“既爱上了,爱的就是这个人,接受的就是全部,怎么会变呢?我…只是担心,郦苍,我怕我因为一时口不择言,已经失去他了,怎么办?” 听着又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刘彻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的靠在假山上,心中暗暗生气:既然知道是一时口不择言,还不早点来认错服软,自己何曾真的跟她生过气?哪次没有依着她?旨意都按照她的想法停,按照她的想法发了!! 哼!!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刘彻身体紧绷,戒备的转头看过去,一个劈手就要打人,却见孔立捧着两个鸡蛋,一脸尴尬的站在后面,心里委屈得紧,不是您让我去偷鸡蛋的吗?到了地方我才想着要不要找个熟的,还得避着人,大晚上的,很难找的!您还一脸看贼的防备表情! 刘彻放下心来,掂量了两下鸡蛋,四周看了看本来想悄悄留下的,可是现在发现因为殿阶垒得很高,自己要想不暴露的留下,除了光明正大的走上两侧的白玉台阶根本不可能。不行,提前来服软岂不是很没面子,她不是都知道她错在哪了吗?得先让她来,认错这种事情得让皇后来,不为别的原因,就一个, 他不会…… 上面的郦苍轻揽卫子夫在怀里,不住的叹气,她没谈过恋爱,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都吵成这样了,她还想着要和陛下在一起?反正她是既然撕破脸那种吵过了,就绝不回头的人,知己也不行,何况是同盟,吵成这样分明就是不够坦诚,还过什么过啊!同什么盟啊?以后的日子,面上客客气气的,彼此过得去不就行了吗? 可惜郦苍她这种心思淡淡,对知己要求不高,只要能在琴艺说上几句话就可称友的人不明白,同盟、知己再加上爱情,这么稀缺的三种感情能有幸落在同一对情侣身上是多么不容易,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相爱但不能相守的? 人类的利益生存和爱情是并行的,卫子夫恰好就是那个什么利益都没有,但是凭一己之力弥补刘彻缺失的人,最终才变成同利同心的夫妻!他们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比彼此更好、更合适的人出现,可是当初、过去、现在、当下!就那么刚刚好,走到了刘彻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她!是卫子夫!独一无二的卫子夫! “王美人...王夫人心性单纯,圣旨这事一出,她恐怕对我会有些意见,可惜我已经提不起精神来应付她了,你也就不必特意找人去解释了。”卫子夫站起身来,跺跺酸麻的脚,紧着吩咐些事情,生怕自己因为心情不好,转头就给忘了,“前段时间她就在我耳边叨叨想回家给母亲做寿,我本来想当天给些礼物直接让她回家,给她个惊喜的。现在也没心情了,你明天去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准了,算作封夫人的礼物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66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