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终究是要更始的! 然而... 元狩元年五月,匈奴入上谷,杀数百人。距离立太子大典结束,不过刚满一月。 这次还没等刘彻召见大臣有所决议,刘据先坐不住了,主动跑到宣室殿去跟刘彻谈出兵的事情。 刘彻本来只想留下卫青、霍去病和李息三人,但转念一想,把李广和颜异也留下了,一副要正式议论国事的样子,严肃道:“说说为什么要立即出兵啊?” 刘据回头看了看一脸平和的石庆,心中安稳不少,颇有愤慨的大声道:“匈奴一向残忍嗜杀,儿臣翻阅过所有边境劫掠之奏报,一向都是千人之数,不然便有都尉太守为官者被杀,而如今匈奴入代损伤仅为百人,目的除了杀边境军民,劫掠粮草之外,还心存挑衅,若是放任,有辱国体!” 此话说得甚为严重,除了石庆,周围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尤其是颜异,他为着空虚的国库和流水一样的支出,是怎么都不想刘彻动兵。可一旦架上有辱国体的名字,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下了,心中分外着急,只恨公孙弘太过虚老,不过失了太子太傅的希望,风一吹就病倒了,此刻不能在场帮他说些话。 往常刘据都是旁观,父子两个私下讨论,如今太子新立,本来刘彻是想让刘据参与朝事议论,体验一下的,比这严重的话,他年轻时候也跟父皇和窦太后说过不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见周围人都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唯一敢说上几句的卫青和霍去病却一脸赞同的望向他,突然就很想念从大司农明贬暗升的郑当时,可惜这个最会左右摇摆的工具人被他派出去救灾了,此刻并没有中朝的人在场,刘据的话一时无人辩驳。 真是便宜这小子了!殿内静得出奇,除了刘据又看了一眼石庆外,其他人动也不动,刘彻摸摸镇纸坐正了身子,率先开口沉声道:“你觉得他在挑衅谁?” 刘据几次看向石庆都没得到回应,也就不再看了,恭恭敬敬的道:“儿臣斗胆,得蒙父皇看重立为皇太子,希望能助父皇安定天下,如今不过月余,出去送信的谒者也不过刚到边境几日,匈奴便入境杀人劫掠,百人之数,更像是挑衅...此事。” 一直没开口的卫青听到刘据后两句气息渐弱,知道他说挑衅储君和江山未来之类的话不好说,所以适时的站出来补充道:“陛下,臣今日收到上谷太守郝贤的奏报,据他所说匈奴本次劫掠粮草之数确实不多,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所杀之人都是岗哨和路上百姓,此番入境确实不同以往。” 霍去病点点头,边境雪灾他最是清楚,老天爷可不是沿着边境线下的雪,遂紧跟着开口:“天灾我们有,匈奴也有,此番前来,匈奴恐怕也是勉强,伊稚斜单于明白冬季遭灾,双方仓储都并不充裕,惯例入境也就是个借口,其实摆明就是挑衅我大汉立太子之国家大事,给喜事添几分堵才是正意!立太子乃国之重事,岂容宵小挑衅,行此龃龉之事!实在可恨!” 看着刘据越来越坚定的眼神,刘彻不得不暗自白了卫青和霍去病一眼,就他们两个跟得快!看把据儿给得意的,再说下去都要定了!于是不得不转头点颜异出来,“大司农,也同意派兵吗?” “还请陛下三思!”颜异哪里会同意,见刘彻还有转圜的余地,赶紧上前道:“陛下三思,既然匈奴此来甚是勉强,想来也不会再多做什么动作,不如等明年兵强马壮再兴兵戈,而且...而且春耕才结束不久,实在不是个好时机,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彻皱皱眉,是不是最近打压他太过了,怎么说话这般软绵,还建议三思,就不能直接说暂不动兵吗?真是没用! 都比不上汲黯爽直,不管怎么摔打,人家不同意就说不同意,想被重用就说要替他做事,听说他堂弟要被改派往河南郡,分外激动的保证即使力有不及,他也会拼命当好右内史,再看看他!训两句就不行了! “大行令,那你说呢?” 李息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对卫青提到的郝贤奏报有些不同的意见,道:“臣觉得暂时不能打,上谷太守郝贤虽然说了匈奴此次入境的目的,但并没请战,而是多言军需储备之事,他跟匈奴也是多有交手,并非畏战之人,所以臣觉得还是明年出兵为好。” 刘彻这才面色稍霁,有来有往才好看嘛!这下看着低头若有所思的刘据心中舒坦不少,眼神转过剩下的李广,问道:“关内侯怎么看?” “臣听陛下的,随时可战!” 要是往常,刘彻肯定听了心里很是舒服,可是他也太直脑筋了,就不能配合着演点戏?机灵劲儿还不如李蔡呢! 刘彻看李息又不抬头了,颜异怕是真的不能再吓唬了,也就不再准备继续下去了,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不急在一时,“石庆!你身为太子太傅,也同意太子的提议了?” “回陛下,太子所言甚佳,值得陛下考量。”石庆没有直接回答刘彻,只是头一次把波澜不惊的视线分给了刘据,眼中欣赏之意不加掩饰,不过他很快移开了目光,郑重上前道:“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太子跟臣说过,无论出兵与否,陛下都自有圣断,他心中所忧除了百姓社稷,还有君父之威!怎可让蛮夷轻易辱之,太子进言也只盼略尽孝道,能解陛下烦忧。” ??刘据瞪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说过?分明是石庆说自己该知无不言,应该敢于跟父皇表述自己所思所想!他这才急吼吼的过来的!怎么...什么自有圣断?什么略尽孝道,他没说过啊?好吧!就算他是想着能多做些事情能帮父皇,可也没跟石庆这么说过啊? 好家伙,孔立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石庆,这可真是个好傅者啊!刘彻选太子太傅时候遛了那么多人,就是怕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影响太子,借政事之名离间父子感情。 太子年幼所言所思自然有不周到的,若是在政事上跟刘彻有分歧,长此以往难免对太子颇有微词,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石庆孝顺的家风正好能帮刘据填补些不足。 颜异听这话急得直冒汗,这是不还是帮着太子吗?难道真要出兵,他赶紧给李息使眼色,唯一的同盟了,能不能帮忙说几句?!刘彻还是能听进他的进言的! 李息看见刘彻缓缓靠在屏几上,整个人都柔和不少,默默的收回了脚步不打算开口。他明白了,刘彻这是在跟太傅一起在教刘据,什么探讨政事,不过就是体验一下参与争论的过程罢了!如今都要结束了,他掺合什么呢? “都出去吧!”看着差不多了,刘彻并不打算再继续下去,刚结束立太子的事情,他正在兴头上,还是很想跟自己儿子再腻歪几天的,“据儿留下。” “诺。” “臣告退。” 等到众人都走了,刘彻招手喊刘据坐到身边,看到他瞅石庆的眼神,就知道有些话他没有跟石庆说过,那样滴水不漏的话,他这个年纪还说不出来,不过时间还长,可以跟着太傅好好学,虽然他是仿着先帝对他的教养来培养据儿的,但父子君臣,两人之间的分寸,需要两个人共同摸索,并不能一味的复制。 所以他本来是想跟刘据说一说刚刚殿内众人的反应的,可是看着他亮闪闪望过来瞳仁中,仍然颇有不甘,只觉得这场景很是熟悉,话锋一转道:“匈奴挑衅国之太子,感觉屈辱是吗?” 刘据犹豫几瞬,仍然坦白道:“回父皇,是。” 刘彻笑了,头一次郑重的握上他稚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就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吧!自我大汉立国开始,每个太子、君王,都尝过这种感觉,如今到你,也算是好事!” “好事?” “这天下本没有什么长久的利益与共,可是这种感觉却是代代相通的!”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何况是天下之主!刘据能明白这种感觉,才会永远的记住什么是最大的威胁,而不是着眼一时温饱的小处!这样一想,刘彻觉得不出兵倒真不是完全的战术性休整了,能给皇太子上最重要的一课,边境这点损耗,不算什么! 刘据大概能明白刘彻的大道理,而且默念着背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是忍不住还想问:“父皇真的不准备出兵了?” 刘彻一愣,低头看着他纠结又不忿的样子,竟然颇有欣慰,自己在跟他说教,他却一腔热血不知天高地厚?真不愧是他亲生骨血! 好强之心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管你有什么理由,当下想做的事情,必要问个结果! 这种照镜子的感觉竟然让他想起了窦太后,当初是不是也如此既好笑又无奈的听着他那些豪言壮语? “冲你这考虑不周的样子,朕也不会考虑出兵的!”刘彻忽然就板了脸,厉声撵他出去,“回去好好跟着太傅学!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 刘据突然就挨了训,一头雾水的起来认错告退,内心不禁嘀咕道:怎么父皇的喜怒不定今天就轮到他身上了?刚刚不还语重心长、慈爱有加吗?真是搞不懂!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了,刘彻却一个人抱着竹简独自傻笑了半天,笑得孔立都浑身发毛,还停不下来。 ‘回去好好跟着太傅学!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这句话先帝和祖母都曾吼过自己的,现在吼给据儿,只觉得分外好玩儿,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亲缘指引,代有传承。 后继有人,就是有希望,不愿意做、又于江山有利的事情也都有了可托付的地方,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的好! ~~~~~~~~~~~~~~~ 卫青没有直接跟着大家出宫去,而是拎着霍去病去了椒房殿,“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政事军务尚有条理,肯定不是出事了,那就是有不方便跟舅舅说的,去跟你姨母说两句吧。” “我没有!” “没有什么?”卫青眉毛一立,训道:“我还不知道你!你现在就跟小时候知道我过段时间才能带你骑马的状态一样,看着精神奕奕的,其实内心满都是失望,有什么事是不好求我做的呢?是不是还记恨我把你送边境马场去了?” “没有...”霍去病见装不下去了,也就不再装了,蔫头耷拉脑的就要往卫青身上靠,可惜被一巴掌拍了回来,捂着脑袋嘟囔道:“就是...有个朋友,没有按时来长安看我,有点...失望。” 卫青斜睨了他一眼,又好笑又嫌弃的说道:“什么朋友啊?女的吧?还朋友...借口真拙劣啊!” “......舅舅,雷被没跟你说什么吧?” “哟!他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霍去病赶紧摆手,这两个月,他还真没跟其他人提过明卿,舅舅忙着筹备军需,又顾着家里舅母的事情,他没好意思添乱。就只跟卫少儿说了,结果那个娘却让自己直接找陛下,说她要看看看是板子先来还是御赐相亲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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