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奇怪道:“呦!瑕心怎么今日这般激动?” “我...我...”瑕心又挪回攸宁身后,小声道:“前阵子廷尉夫人来椒房殿做客,跟景福说话的时候,奴婢正好服侍张贺小公子,听了一耳朵。况且奴婢没入宫的时候,曾经在大将军府小住,将军夫人待我那么好,现在听了这种话,心里自然是气不过的。” 攸宁笑着把她拉出来,“说都说了,皇后也没生气,你躲什么呀?往日去各宫殿核查账册的时候,可没见你这般畏缩。” “那是...跟要债差不多,我自然是理直气壮,如今...”瑕心悄悄去看卫子夫的脸色,小声道:“如今是有了争执,瑕心怕大家吵架争执。” 平时问瑕心在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她也不说,但看这怕人吵架和大声说话的性子,就知道她没少受罪,加之毕竟是郦苍留下来的徒弟,众人也多宠着她,心疼倒是更多些,没人计较这些。 卫子夫却想起来卫青了,当初刚被继父回来的时候,也是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就是继父有耐心,经常带出去四处走动,不住嘴的夸,才长成活泼好动的性子,谁见了不喜欢?岂料这些年不知道怎的,越发沉闷,如今还一副有火憋着发不出的样子,真能把人气死,难不成他原来的好脾气都是把不好的情绪发泄在战场了? 哼!卫子夫转念一想又把这个理由按下了,若是顶着坏脾气上战场,怎么可能次次都赢,还是自己想多了。刚刚还不住嘴的说自己拿战场之事当儿戏,拿将士的命当筹码,振振有词训了自己好一阵儿,就差指着自己鼻子骂人了,好脾气个鬼哦! 站在旁边的计蕊倒是耐不住好奇,“您不是说会提前跟大将军解释一下么?大将军怎么说?” 卫子夫笑了,纤纤玉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抿嘴道:“大将军说,要跟我这个皇后比一比,谁的话在陛下面前分量重?” 攸宁:“......” 瑕心道:“...那还真是势均力敌。” 计蕊看向瑕心,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放了两个傻丫头跟着皇后。 卫子夫则眼神亮亮看向瑕心,悄声道:“但是他忘了,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陛下可是跟我住的。” “......” “……” 瑕心还是有些担忧,拽着她衣袖道:“能不吵还是不要吵了吧?” “吵架要看跟谁吵了。”卫子夫看向院里新挪到前院的水缸,目光柔和,神思悠悠,淡淡道:“有些人偶有争执就能离心,而有些人是吵不散的。” 波光粼粼,洁白的杏花漂浮其上,缸底自从被刘据扔了不少卫步带回来的各色石头后,里面就越填越满,偶有光照进去,折出来的色彩映得花瓣都五彩鲜艳,分外好看! 攸宁这才突然想起来,趁着计蕊也在,跟卫子夫禀报道:“皇后,前段时间宴请盖侯夫人后,盖侯夫人虽然没有当面表态,但是这几日没少往漪兰殿送东西。” “看来盖侯夫人这是答应了。”卫子夫有些开心,江都王的事情刘彻虽然死活不愿意再牵扯后宫,但自己还是觉得能帮一些是一些,她的儿媳妇刘征臣是江都王的异母妹妹,家里据说还有个关系不错的表妹是江都王侧妃,去年怀孕时候还派人回去慰问过。都已经跟江都王闹成水火不容的样子了,还惦记着表妹,看样子关系匪浅,怎么都能得到一点消息吧?顺手求个事发从轻处罚的恩典也是个不错的交易啊! 攸宁道:“可盖侯夫人给言瑾公主送了不少东西,奴婢觉着有些过了,报备的礼单看上去比王夫人娘家给皇子闳的还要多。” 卫子夫手上一顿,也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么看重言瑾? “行了,送就送吧!盖侯夫人年岁也不小了,本就是个随性的人,说不准就是跟言瑾有缘呢,好歹算是外甥孙女,多一个人疼公主没什么不好的,不用盯着了。”卫子夫一摆手赶了她们出去,“散了吧,我一个人等陛下就好。” 三人铺好床铺,又燃香备水,一切停当之后才下去休息,卫子夫松了发髻,披衣坐在窗下看书,刘彻现在都不给她布置课业了,但是她还是喜欢时不时去石渠阁和天禄阁转一转,顺几卷竹简回来。 不过刚看两行,刘彻就提灯进来了,应该是跑了不少路,气喘吁吁的道:“幸好你没睡!” “我知道陛下会来的,自然等着。”卫子夫起身准备去接灯,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拽着她往外跑去。 “陛下!!!!” “不行!朕今天兴奋得睡不着!刚刚绕了一大圈,看到一处奇景,朕要让你也看看,快走!” 卫子夫把住门框,伸手去提鞋,虽然内心里不住的埋怨他年龄越大越疯,嘴上却边问道:“那叫肩舆吗?” 刘彻看她头发垂下,长裙拖沓,另一只鞋也摸不到,越发着急,赶紧弯腰帮她去找,一边示意她小声些,“天黑看不清路,晃晃悠悠的,还不如朕带你跑着去!” “可是···”卫子夫袜子都没捋顺,就被刘彻塞上了一只鞋,气得又踢了下来,“可是我还有正事要跟陛下说呢!” “今天庆祝去病大胜!你能不能别扫兴!”刘彻看周围黑乎乎的都没人,半弯腰下去往刚刚扔出来鞋的地方摸去,不住的埋怨道:“你看看你!连个鞋都不会穿,还皇后呢!快点吧!再晚了就没了!” “什么呀?”卫子夫见拗不过他,只好把他抹黑寻来的鞋给好好穿上。 可刘彻哪里等得及回答她满腹的疑问,把自己衣摆和她的长裙一提一系,拽着她就往外跑! 锦履敲击在厚重的青石板上银河波光,留下一地的涟漪和光影,后面是追着的侍从和宫女,提着的灯亮白如龙,前面两个人就拎着一盏豆荧宫灯,顺阶而上。 若是在半空往下看去,很是像民间舞狮的场景,穷追不舍的火龙追着闪现的明珠,于灯火通明和晦暗角落中呼啸而过,直奔楼阁的最高处,尤其是那明珠似乎也要拾级而上,飞往天际!
第164章 二出陇西 == 被未央、长乐两宫通宵的明烛照耀着,夜色像是被缀满透亮金箔的墨黑薄纱,虚虚隐隐的随风舞动,或明或暗。 玉阶重叠,层层宫阙宫墙都半嵌进山势之中,鳞次升高,站在最高处,凭虚凌烟,有一种飘袅羽化之感。沧池明渠,异彩浮动,周遭环绕古木奇花,光影明暗处,依稀能见得枝叶繁茂,幽深静谧,卫子夫觉得若是踏出脚去,似乎能轻而易举的踩在柔软的树冠上,衣角飞扬,宫阙灯火一燃,便跟传说中仙女下凡也没什么两样了。 真美啊! 卫子夫只觉得疲乏尽消,双臂伸展,感受着春风徐徐过袖,轻拂面庞的柔和,极目远眺,甚至能看见长安城的宽阔街道。她看着风景,刘彻却在看她,为了庆祝,今天卫子夫穿了一身红衣,纤小的金丝勾勒一幅完整的鹿衔牡丹,衣袖被风吹起,是飘逸云纹挂于天际,美眸流转,潋滟芳华,如同万千浩星于烟波浩荡之下,熠熠闪烁。 王夫人多娇俏艳丽,虽然比卫子夫年轻,却少了几分举手头足的潇洒开阔之感,如今看卫子夫站在这里,他若是赞句‘红袖一展霸天下’,恐怕就是司马相如在,也会道一声:不外如是了! 这么一想,刘彻此刻因为来回跑动而逐渐清晰的脑子,似乎又在瞬间醉了,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江都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掺合了,朕想你画地为家,是希望这个家一定会护好你的,有什么都冲着朕来,你带着孩子们每天玩闹就好了。” 卫子夫转头过来,把飞扬的发丝拢到胸前,也学着刘彻的样子撑在栏杆上,她也知道自己上次有些过于惊险了,以至于他这一年来都不怎么跟自己说诸侯查处的计划了,甚至连跟江都有亲的舅舅—盖侯都不愿意用,就是想把事情只放在前朝,但...自己又怎么会不想帮他呢?“陛下,我...” 刘彻怕她多想,抢道:“你不是注意力都放在姐姐身上了吗?如今就继续关心关心她,逛园子做衣服,吃吃喝喝的,不开心吗?朕...朕看你开心得很!” 这话说出来很有酸味,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很酸,酸卫子夫的视线转移,关注她自己的姐弟就算了吧,还为自己亲姐姐殚精竭虑,把他很久之前就安排的立太子盛宴都耽误了,她竟然都没有全神贯注,满心欢喜的准备这件事!!?? 刘彻最后都不是暗自了,而是明着生气,可惜卫子夫依然我行我素,这一年给平阳公主说的好话比她夸自己的都多!颇有种刘彻再不妥协,就是失了皇后又赔夫人的感觉。 但卫子夫可不知道他这么多的别扭,只记得刘彻没少在平阳公主刚回来的时候,跟自己说不要整日往外跑,饮食上心,多想想据儿和言笑,有空再给言欢和言乐找找称心的人,感受一下有女百家求的骄傲!如今终于不再阻止自己跟平阳公主亲近了,如拨云见日,卫子夫惊喜万分,扑抱着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跳脚道:“陛下跟姐姐和好了?” 刘彻看着她满脸的欣喜,心中有些复杂,那是他的亲姐姐,好不好的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不会少她钱财,也不会堕她名声,本没有什么必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讨好/虽然她爱管闲事,但极有分寸,从不上赶着,这次对平阳公主尽心尽力的,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抵上她的额头,郑重的道:“子夫,你把姐姐接回来,朕很开心。” “真的!?”卫子夫简直开心得快要飞起来,额头差点撞上刘彻的鼻子,眉飞色舞的说:“陛下,我就说你总有一天会想通的,现在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姐弟哪有隔夜仇呢!我也想陛下能如子夫一样有个可以随便耍耍脾气的亲人,不要总是为了那些不成器的不开心了!” 为了不成器的不开心?刘彻深受震动,为天下之主,实在是既希望宗亲诸侯成器,又不怎么成器,但如今这些个成堆的龌龊之人,不仅臭名昭著,还为祸一方,实在不是他想要的。一个个的揪出来处理虽然痛快,难道每次就不让天下人耻笑刘家尽是些荒淫暴虐之人吗?她竟真的体谅自己这份心情,胸中闷闷的,却是畅快极了,哑声道:“你知道?” “陛下开不开心,我当然知道!”卫子夫自觉没有浪费这一年多来自己对刘彻喋喋不休的磨叨,而且他为了躲自己,没少去看王夫人,实在是得不偿失,心中也不痛快。这回好了,日后再也不用纠结了。 这么一想,卫子夫甚至都想伸出一只脚去,感受一下踏风而立的轻柔飘逸,刘彻却被一阵风吹来的发丝扬了满脸。伸手帮她拢的时候发现怎么都握不过来,头发丝滑柔软让人爱不释手,干脆就分了几缕帮她辫起了辫子。日常闲着刘彻就没少玩她头发,后来忙起来甚少有机会,但是言笑和言思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没少帮她们梳头发,手艺并不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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