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上次分明已经找人警告过他一次,是应着公子的吩咐才未曾伤他性命,这才几日工夫,竟又敢来,真是不知好歹。” “何况上回小姐在南城差些被人驱马撞到,恐怕就是这伙人好的好事。” 谢安朔微滞:“什么时候?” “就是前几日盼星说的。” “若是公子今日拿东西给陆小公爷的事情被他瞧见,恐怕麻烦就大了……” 谢安朔垂着眼眸,合上了手里的草拟纸票:“这还用恐怕么?跟咱们跟得这么紧,是生怕从咱们身上找不出错缝来。” 车外的声音便又问:“公子,那这回咱们怎么办?不能再让他溜了。” 谢安朔长长舒开一口气,侧眸望向车外:“也罢,先前吩咐你叫去西山的人,可曾去过?” “公子放心,十日之前便按您吩咐去过了,一切都已妥当。” 谢安朔略作思忖:“既已准备妥当,那就走,咱们去城西一趟。” 车外的声音立时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道:“是,奴儿明白。” “走,咱们去西山。” 车夫闻言,随即扬了鞭子。 马车调转方向一路疾驰,直奔城西。 而他们后面的尾巴,果然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马车直行到西郊的山上才缓缓停下,跟踪谢安朔的人见状也连忙勒马,俨然打算要找个藏身之处。 谁知还不等他打量清楚,便觉得脚下一软,紧跟着陷进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 这深坑恰好比寻常人高出一个头,跌进去手脚无处攀爬,若不借外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独自爬出来。 更何况这西山地处荒郊野外,就算是扯着嗓子大喊,也难叫个活人过来施救。 谢安朔闻得动静,终于撩起衣摆走下马车。 他步履轻慢地走到树下,安坐在下人们摆放好的脚凳上,方冷声望着坑里那“瓮中之鳖”,缓缓挑眉道:“如何?可还想继续跟么?” 陷进深坑的人一愣:“你居然发现了?” 坑外的谢家小厮低头瞧了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叫你盯着我们家公子干什么?老实交代。” 坑里头的那人狠狠剜谢安朔一眼,闭口不言。 谢安朔眼角堆起几分弧度,笑声随之而来:“有人派你来盯着我,想借机找错缝置谢家的罪,你以为我不清楚?” 坑里的那人闻言,登时眸子一缩,眼中立时染上难以掩饰的诧异。 “你怎么会知道?” 谢安朔缓缓垂下眸子:“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只要知道,你做这种事,我会很难办。” “不妨告诉你,那兆奉陈案我查了,而且我查的远比你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今日既然逮了你,你说出后头的靠山还自罢了,若是不肯说,那你也瞧见了,这坑是已经挖好的。” “你们想让我交待?做梦。” 谢家小厮冷笑一声:“上次警告过你了,我们家公子是脾气好,可不是仁懦,你今日要是不肯说,那可有得罪让你受。” 落坑之人忿忿瞧了片刻,眼见自己是逃不了了,索性心一横,狠狠一头往坑里的石头上撞过去。 谢家的小厮想去拦,谁知还是迟了一步。 坑里头的那人,转瞬就已经咽气了。 “公子,这……”小厮顿时茫然地望向谢安朔。 谢安朔垂了垂眼帘,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思忖片刻,方缓声道:“埋了吧。” “是。” 谢安朔侧过眸轻叹一口气,不再瞧眼前那坑了,只兀自转身望向漫山被风吹拂的蒿草。 今日又耽误了回府的时辰,若是撞见父亲,免不得还要找个由头解释。 片刻之后,谢安朔身后埋人的动静消停下来了。 谢安朔慢条斯理地理一理衣袖上的褶子,这才撩起眼帘望向小厮:“我记得桂馥斋是在城西?” “等下去买一盒他家最有名的酥油鲍螺,带回府给小姐用吧。”·
第34章 待到谢安朔回府的时辰, 暮色已然四合。他打起精神走下马车,便见院子里头并排停着一辆府外的车。 谢安朔微微蹙眉,一旁的门房连忙迎上去:“公子,可算是等着您了。”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冯大人来府, 老爷叫您一道儿去见, 我们去翰林院去请您, 结果也没见着您。” “您既然回来了,就早些到正堂去吧。” 谢安朔轻点下头:“好, 我知道了。” 他回屋换过衣裳,又命人把点心送去给谢云笈, 方依着父亲的吩咐往正堂走去。 正堂就在谢府二进院, 谢安朔还未曾拐进院子,便已经远远听见了正堂中夹杂着笑音的言语声。 家中一贯与这位都察院的冯大人无甚交集, 今日这来访实在突然。不过官场往来稀松平常,父亲要带他拜见左都御史也是无可厚非。 他垂了垂眸子,又将衣裳细细打理一遍, 这才规行矩步走进院子。 冯大人坐在正堂之中,手中端着青花茶船。而谢父谢知行端坐一旁, 正与这位都察院的冯总宪相谈甚欢。 谢知行年逾五旬, 长须美髯,饶是只插一根木簪, 套一件素色的绀青道袍,也难掩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的那份居于高位的儒雅尊崇。 他位极人臣, 官拜工部尚书,是朝中正二品的大员。 而更令人羡慕的, 莫过于他膝下有一双出类拔萃的儿女。 长子谢安朔探花郎出身,已然点进翰林, 入阁登殿平步青云只是早晚的问题。至于次女谢云笈,更是秀外慧中,气质清雅,在京中是人见而求之的高门贵女。 冯大人见得谢安朔缓步行来,端着茶杯的手登时顿了顿。 他打量的目光随即梭巡往谢安朔身上:“啊呀,谢尚书好福气……” “谢编修果然是玉树临风,年少有成的好儿郎呀。” 谢安朔拱手缓缓作揖:“冯总宪谬赞了,望凝不敢当。” “今日被俗事耽搁,迁延了回府的时辰,还请冯总宪勿怪。” 冯大人顿时眉眼一弯,将茶船搁在桌上,朝着眼前文质彬彬的后生笑得合不拢嘴:“衙门之中谁不是俗务缠身?若是因此责怪谢编修倒是偏颇了。” 他起身向前几步,直走到谢安朔身边,搭手将人扶起身来方才停下:“我家中有一侄女,年方二九,今日就在谢府。我这侄女虽不敢说是倾国倾城,但也绝对称得上亭亭玉立,与谢编修堪称郎才女貌。” “谢尚书与谢编修若是有意,如今正是‘荷花别样红’的时节,冯某自当做东,在府中办赏荷雅宴,请诸位过府与我这侄女相见。” 谢安朔蹙了蹙眉头,随即轻轻垂眸避开冯大人的目光:“冯总宪抬爱了,只是望凝如今初涉朝堂,仕途待攀,尚无暇思虑婚配之事,还请冯总宪原佑。” 冯大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后辈能有此般进取之心,实在难得。只是古诗也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父亲方才说,你至如今还未曾婚配,这是因为家中的缘故才耽搁,如今时令不等人,谢编修若不当意寻觅自己的良人,岂不是浪费了大好年华?” 谢安朔神情凛然,目不旁视:“望凝卑不足道,且家母缠绵病榻多年,身为人子当侍疾榻前,不敢牵连冯小姐劳顿,更不敢自诩为冯小姐的良配。” “还请冯大人成全望凝的一片孝母之心。” 冯大人闻言,顿时欲言又止。 他有心牵线搭桥,可这谢家的儿郎倒是半分不受他的人情,甚至拿出“孝道”来压人。那他也实在不必强人所难,到头来两下里不讨好。 谢知行坐在一旁,将整个过程都尽入眼底。 至此,他终于捋着胡须轻笑一声:“犬子无状,如何能让冯总宪的侄女屈就?他还不到火候,得在翰林院里头历练几年。” 他不动声色地朝谢安朔做了个回避的手势,便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冯大人:“倒是我先前得了一副好画,正愁无人一同鉴赏。” “如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闻冯总宪对书画颇有研究,不如今日就移步书房,咱们共同赏乐一番。” — 谢府花园修得亭台考究,园中遍植花草,堪称移步换景。 冯嫣自午后同伯父来府,就一直跟谢云笈在花园中品茶。她喝得心猿意马,满心都只盼着谢安朔下衙回府,脖子都快伸直了。 谁料天色渐暗,谢府下人忽然送了匣子点心过来。 “这可是酥油鲍螺?”冯嫣望着匣子里奶白的点心问道。 下人忙应声:“回冯姑娘,正是酥油鲍螺,是我家公子专程到西城桂馥斋买来的。” “是谢公子回来了?” “正是。” 冯嫣弯弯唇角,一时忍不住有些害羞地笑了。 先前她在街上瞧见谢家的大公子谢安朔与同僚们谈笑,一时便芳心暗许,好不容易才央得伯父答应来替她说合。 如今虽未见到谢安朔,她却已然喜不自胜。毕竟她最爱酥油鲍螺,而这顺天城之中,就数桂馥斋的酥油鲍螺最是出众。 这点心做来麻烦,要将乳酪与糖霜和在一起熬滤,此外还要做上诸多旁的工序,最后才能裱成带着纹路状似鲍螺的点心。 装进匣子里头,倒不似是点心,反而像是闺中女子的精细首饰。一块下去,乳香浓郁,入口而化,实在是沃肺融心,沁人心脾。 佳人得馈赠,佳撰聊表心。 谢家公子既然命人送酥油鲍螺来,想也不是平白无故了。 冯嫣上前接过点心匣子:“酥油鲍螺是我最喜欢的点心,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下人没料到冯嫣会捷足先登,不禁有些茫然地望向谢云笈。 谢云笈轻笑:“既然是冯小姐的挚爱,我自然不能夺人所爱了。” 冯嫣喜事临头,一时也顾不得细思谢云笈话里的意思。 “这毕竟是谢公子的一片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 谢云笈抿了抿薄唇,眸中神色沉沉,却还是从唇角挤出一丝弧度,朝着冯嫣轻笑一声。 “是了,兄长孑然一身自是长久不得,早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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