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娘点点头,甜甜笑道:“好。” “那你早些歇着。”谢安朔说着便走到窗边,轻手轻脚替芫娘合窗。 只是走得近了,谢安朔的目光凝在芫娘脸上,忽然没来由地滞了滞。 月色幽幽,映得芫娘唇角发亮。 芫娘见谢安朔凝神瞧她,不由得心下一虚,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搪塞的话,便见谢安朔已然蹙住眉头,目光也忽然冷下来,变得好似不大友善了。 “哥哥?” 谢安朔被唤得回过神,随即垂下眼帘哂笑一声,这才伸出手,慢条斯理擦干净芫娘嘴角沾着的油:“没事。” 芫娘方才被谢安朔微凉的指尖触到,不禁后知后觉地僵在原地。 糟了,她怎么忘了? 方才同陆怀熠啃过鸡腿,她嘴角还有油花沾着呢。 她连忙捂着嘴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有些饿了,方才就拿了东西在屋里吃。” “嗯。”谢安朔轻轻应一声,又专心给芫娘擦手,并没有什么诘责和追问的语气,可俨然也并不像相信芫娘的这番说辞的模样。 “真的。”芫娘心下没底,只好又斩钉截铁地强调了一遍。 谢安朔闻言,便低声笑了。 他笑得很轻,想书中写的翩翩君子,像一阵春波漾过湖水,又像清风拂过柳梢。 可这一笑,芫娘心下却越发没了底。 她知道谢安朔的厉害,更知道他并不是会被她这三言两语就被骗住的人。 芫娘心下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她脑海里反反复复思索着说辞,生怕一露馅让两下里都收不了场。 只是眼见得芫娘语塞为难,手心也跟着越蜷越紧,陆怀熠便坐不住了。 他擦擦手,顶着快要咬碎的牙,二话不说牵住芫娘,作势便要跟谢安朔据理力争八百个回合。 谁料还没起身,却被芫娘压着肩头,沉沉一把摁回地上。 芫娘满心都只怕他们两个人碰面急了眼,情急之下便有些没轻没重。她往日里端锅掌勺练出来的手劲实在是不容小觑,只一下便让陆怀熠稳稳坐回到地上。 窗下那难以忽略的动静随之传来,顿时引得谢安朔挑起眉毛。 芫娘被瞧得越发心焦火燎,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方才是怎么了呢?兴许是……是老鼠吧。” 谢安朔笑着睨一眼窗下,也不戳破,只冷声道:“那可真是只膘肥体壮的死老鼠。” 芫娘干巴巴笑两声:“哥哥不必担心,我不怕老鼠的。” “何况府中轻易不会有,今日定是因为偶然。” 谢安朔轻声揶揄:“想来也是偶然,我知道我们囡囡勇敢,只是有些老鼠狡猾乖张,图谋不轨。那老鼠毕竟是牲畜,也不顾什么脸面,只知道往别人家闺女的卧房里钻,若将囡囡伤了咬了可怎么好?” “今日没有旁的人瞧见,当也无妨,下回我若是再让我见着,我定寻只铁夹子来,打折那老鼠的腿,再帮囡囡将那大老鼠拎出去。” “大老鼠最怕哥哥。”芫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下回定然不敢来了。” “那是最好。”谢安朔冷着的声音很快又对芫娘温和下来,“好了,天还冷,别着了风,早些关窗吧。” 他说着,又轻摸摸芫娘的头:“只要我们囡囡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别委屈了自己,那就是最好的。” 言罢,谢安朔果真转身离去。 芫娘轻轻松下一口气:“瞒……瞒住了?” 她连忙合住窗回过头,便见陆怀熠蹙着眉头坐在桌上。 他一条腿屈着,手就搭在膝盖上,眉头蹙着,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记仇。 他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磕了几下,恍惚是在盘算要怎么把谢安朔带进北镇抚司里头锤扁再拉长。 芫娘一怔,也不等他说话,就眼疾手快把最后一只鸡腿塞进他嘴里:“哥哥已经走了,他不知道你在。” “你肯定不是说你,你别误会他,厨房里还有芡实糕你要不要?我去给你端?” “嘁……”陆怀熠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忿忿撕扯开鸡腿,而后方望着芫娘道:“我要。” — 一场风吹来了雪,冬花迎雪争艳,香凇山上的梅花纷纷凌寒而开。 漫山遍野的红梅在料峭春风中含苞待放,阵阵梅香清逸幽雅,萦绕漫山。 当初谢家在香凇山上遍植红梅,为的是女儿身后有一缕梅香相伴。 如今梅开时节亭亭如盖,香凇山早已经成了顺天城中踏雪寻梅不能不往的去处。 谢夫人同谢安朔大病初愈,更是难得到郊野游玩。芫娘同家人在一块,心下就没有不开心的。 故而饶是还隔着山腰有远远的距离,芫娘就迫不及待掀开马车帘往外头瞧。 眼前的场景,同她想象中的画面好似一点也不差,她忍不住看呆了眼:“好漂亮啊。” 谢知行和谢夫人笑着牵住芫娘的手:“囡囡别急,就快到了。” “仔细在车上磕碰着。” 芫娘便乖巧地坐回到父母中间,慢慢骨涌进谢夫人怀里。 “娘亲,我好幸福呀。” 谢夫人轻轻拍着芫娘的背:“囡囡高兴就好,囡囡高兴了,爹爹和娘亲便也就高兴了。” 红赤赤的梅花争相吐蕊,芳姿尽现,如同瑰霞映着山色,又好似山林批上了赤红新衣。 山里头寒冷,下过的雪还未完全消融,盖在梅梢上,别有韵味。 芫娘穿了件红色的妆花袄,拥着毛茸茸的领子,被衬得更比花艳。 京中的达官贵人们陆陆续续到了半山腰的庄子,赏花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先前同芫娘见过的顾家小姐同旁的几位贵女们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大家见着芫娘,便早早同芫娘打了招呼。 那顾家的小姐仍旧同先前一般不羁着礼数,一早便拿来根金钗送了芫娘。 “这是我爹从西北带回来的孔雀石镶的,旁处轻易寻不见这么翠的颜色。” 言罢,她便忙不迭又问:“难得来香凇山,上回的干烤羊肉真是让人念念不忘,今日芫娘可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芫娘便笑着带顾家小姐进屋:“今日天寒,未曾准备干烤羊肉,倒是准备了八宝茶。” 只见屋中的炭炉已经备好,炭炉上的陶罐中搁了茶叶,杭白菊,桂圆,杏干,枸杞,陈皮,焦枣,冰糖,添水在炭炉上小火慢热,混着花果气味的茶香便四溢而出。 炭炉周围烘着红薯,山药,芋头还有开口栗子,样样焙热了都是好吃。 鹅油松瓤卷,酥油鲍螺,翻毛藤萝饼,梨肉好郎君之类的各色点心也是现成准备好的,配着茶用最是相宜。 大家围炉煮茶,炭炉烘得暖暖和和,谈笑间入眼便是窗外的梅影,实在不可谓不风雅。 等到炭火快熄时,还能将桂圆花生和节气水果放上去,再趁热烤几块年糕,等到年糕烤得鼓胀胀的时候,再涂上蜂蜜芝麻。 一口下去年糕外皮焦脆,里头软糯,甜味涌上舌尖沁人心脾。 饶是山里再冷,这烤年糕也能将人捂得暖暖和和。 陆怀熠百无聊赖地吞了几块烤年糕仍觉得兴致缺缺,眼见芫娘跟着谢家四下应酬顾不开身,索性往谢家那头去寻。 他掀开帐子,打眼一瞧只见得老孙正在里头与谢知行把酒言欢,谢夫人则跟长公主拟订着婚礼的细节,独独不见芫娘的身影。 陆怀熠撇撇嘴,正欲掉头离去,谁知迎面便对上身后的谢安朔。 谢安朔唇边挂着几分冷冰冰的笑意:“陆世子这么急着走?怎么?昨夜兰序的闺房就敢钻,如今却知道怕了?” “陆世子是在怕什么?是怕我们谢家把你的腿打折么?”
第94章 陆怀熠同谢安朔, 属实是相看两厌。 陆怀熠听着谢安朔那挑衅味十足的言语,忍不住嗤笑:“谢编修玩笑了,打折陆某的腿,岂不是要让芫娘天天都被困在床榻边照料陆某起居?” “天底下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坑害亲妹妹的兄长吧?” 谢安朔兀自落座, 伸手倒杯热茶, 不以为意道:“你以为我们谢家女儿除过你, 还当真嫁不出去?” “当初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不娶我谢家的女儿,如今又前倨后恭给谁看?顺天府有的是好儿郎, 不止你陆家一个。” 陆怀熠蹙了蹙眉头,也坐了身, 一把便将谢安朔面前的茶径直端来自己面前。 “是啊, 我也没想到你谢编修这种人,竟还积了八辈子福气能攀上芫娘。” 谢安朔一愣, 顿时对陆怀熠这种不问自取的举动深为愤慨:“我这种人?我这种人如何?总比你这明目张胆的强盗来得好些。” 陆怀熠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可我这‘强盗’教芫娘写字,照料芫娘退烧吃药的时候, 有些人好像还叫小厮把芫娘摁在地上吓唬,吓到被芫娘狠狠咬了一口?”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兄长这么待自己的张口闭口最疼爱的‘囡囡’吧?” 谢安朔眸光一顿, 往日的那几分斯文彻底消弭于无形, 他猛然将陆怀熠手中的茶杯狠狠墩在桌上,睨着陆怀熠的目光里也满是寒意。 “我们家囡囡会叫哥哥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在哪爬树呢,在这跟我充大?” “你是不是得意的太早了?” 茶水瞬间四溢而出, 陆怀熠眼疾手快往后一闪堪堪躲过。 只是这显而易见的动静实在难以令人忽略,一旁的长辈们纷纷将疑惑的目光投撒过来, 就连刚刚进门的芫娘也被吓了一跳。 芫娘望着坐在一处却仿佛有些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由得迟疑着开口:“你们两个人……怎么了?” 谢安朔撩起眼帘, 唇边弯起几分浅浅的弧度:“不妨事,陆世子的茶凉了。” 他说着睨了陆怀熠一眼:“合该添些热的才好。” 芫娘蹙着眉头望向陆怀熠,眼中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凉了?” 陆怀熠望着谢安朔那满含警告意味的眼神,顿时轻轻叹一口气,委委屈屈地望向芫娘:“可不是么?” “方才光顾着同兄长讲我们在香海的事,连茶都顾不上喝了。” “偏偏兄长喜欢听,听了咱们在香海一道儿收拾那天杀的胡三还不够,又让我讲你特地绣茄袋送给我的事,还有出宫那回,躺在你怀里可真暖和。” 他说着又望向谢安朔:“诶,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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