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菜一一摆了上来,陆云祁垂眼看着对面的碗筷,想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同人吃饭了,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涌入了心间,还未动筷,听见钱妈妈的声音遥遥传来:“姑娘,姑娘。” 陆云祁意识到不好,站起身往外走去,随即赵凝反应过来跟着出去,正望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素白裙子,挥着一柄匕首,从后院跑了出来。 “宁歆。”陆云祁喊道。 陆宁歆充耳未闻,只是朝外冲过去,陆云祁一起一落拦在了陆宁歆身前,陆宁歆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一旁跑去。 赵凝没有看见妹妹身上的匕首,下意识间上前拦。陆云祁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了妹妹,那刀在挥舞间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赵凝看着血光在陆云祁手上绽开,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陆宁歆看到了鲜血在眼前溅开,终于看清楚拦住自己的人是谁。 “三哥。”陆宁歆茫然喊道。 陆云祁夺过匕首后松开手,又听陆宁歆问道:“你会死么?”她的声音听不出关心,也听不到害怕。 “我没事。”陆云祁回答她。 “哦。””陆宁歆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愧疚。 “送姑娘回去。”陆云祁对钱妈妈说道。 “是是。”钱妈妈上前将陆宁歆拉了回来。许是终于清醒了,陆宁歆并没有挣扎,跟着钱妈妈回了院子里。 目睹了兄妹之间的诡异对话,赵凝上前几步急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只是皮肉伤。”陆云祁拉了拉袖子,想要遮住伤口,血却继续往外涌。“饭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明镜司了。” 赵凝见状忙手上按住陆云祁,拉着他,“不要乱动,先上药。” “没事,只是小伤。”陆云祁从前受过很多次伤,并没有太在意。 赵凝依旧没有放开手,她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小伤也得先上药。你还记得你那天同我说什么?若是放着不治,伤口往往容易溃烂,再也无法愈合了。” 陆云祁没想到自己先前在诏狱里说的那番话,赵凝不仅听了进去,还能在此时教训自己。他一时怔住,没有继续往外走,顺从地坐回桌旁。 钱睿担心陆云祁的伤势,早早地端来了药箱。他知道陆云祁向来是说一不二,见他不肯包扎正不知如何开口劝,听到赵凝的话更是吓了一跳。他以为大人要生气了,却看见自家大人听话的重新坐下,心里不由对赵凝佩服了几分。 伤口很深,几乎见骨了,陆云祁见没有瞒过去,只得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想要将布料扯下来。 赵凝再次拦住他,她非常不解陆云祁对自己伤口满不在乎的态度,她拿了把剪刀帮陆云祁将衣服从外到里剪碎,托起一瓶伤药,拔开上面的软塞,将药粉小心涂抹在陆云祁的伤口上面。一般人受伤后涂药时都会产生疼痛感,有的人大声叫喊,有的人咬牙忍耐,赵凝偷眼瞥了一眼陆云祁,陆云祁神色平静,只是看着自己的动作。于是她放好药瓶,拿起绷带,仔仔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说道:“每天都得换药,你要记得。” “好。”陆云祁答应道。赵凝包扎伤口的动作很熟练,这让陆云祁对赵凝更多了几分好奇,她的过去的经历究竟是什么,才能会这么多东西。 包扎后,陆云祁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说道:“时辰有点晚了,我先回明镜司了。” “带上些东西路上吃吧。”赵凝示意钱睿赶紧拿饭盒过来,很快将桌子上的菜放在了食盒中,“记得让他们热一热。” “好。”陆云祁带上了食盒,离开了陆府。 钱睿看着空荡荡地桌子,说道:“我再让他们给你上一份。” 赵凝摇了摇头,拣了块糕点垫了一下,往陆宁歆住的院子走去。 陆宁歆住的院子位于陆府后院东北角上,离主院隔着一片活水,走过一段长长的桥,赵凝感受到四周寂静的氛围。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站在院门口同钱妈妈说着什么,赵凝走过去,问道:“妹妹怎么样了?” “睡下了。”钱妈妈说完后叹了口气。 “妹妹到底是什么病?”赵凝往院子里看去。 “早年受过些惊吓,后来就成这样了。”钱妈妈不像之前那样瞒她,缓缓回忆着过去的事情,“那年总兵还有少爷们同姑娘说,打完仗便回来,给她带东西。” 赵凝看着钱妈妈眼中泛起的泪光,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姑娘先是在家门口等了半个多月,可没有人回来,京城的大人们上门搜捡,将我们分开关了去。好不容易出来后,我们找到了姑娘,她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到此处,钱妈妈抹了一把眼泪,“有时候我想起来真得恨啊。当时我们长房接连出事,姑娘那时候年纪小,吓得生了病,二老爷和姑太太都在家中,却不肯给姑娘请大夫,姑太太还吓唬我们姑娘,若是再哭,就将人撵出去挨冻。” “他们怎么能这样?”赵凝算了算当年的陆宁歆只有五六岁,怪不得陆云祁与叔父还有姑母并没有什么往来。 钱妈妈苦笑摇头。 赵凝深吸了口气,“我能进去瞧瞧么?” “请进来吧。”钱妈妈上前为她打起帘子。 走进屋内,赵凝没有靠近床边,只是扫了一圈,此处陈设与别处不同,到处堆砌着东西,有稚童玩的陶哨、泥人、布老虎等玩意,也有纸鸢花灯等不同时节的器物,还有九连环、华容道一类锻炼脑力的东西。 但都是旧物,上面有的落了漆,有的掉了皮,赵凝甚至看到了一柄破损的笛子,她终于明白,那晚上听到的笛声为何那般奇怪。 钱妈妈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声道:“姑娘用惯了这些东西,不许我们换新的,之前碎了一个陶人,我们怕她划伤手,给她扔了。她不吃不睡,找了整整三天。” 在云州时,赵凝曾见过有的人因受了刺激而活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难以治愈。她的一位姨母年幼时便是如此,后来虽然好些了,却没能活到太大年纪。她看着纱帐后面的陆宁歆,难免觉得担忧。 “这些年看过的大夫怎么说?”赵凝怕吵醒陆宁歆,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大人为她找过很多大夫,只能让她闹起来的时候安静一些,其余的起不了作用。”钱妈妈说道。 这是病,也不是病,心病常常是复杂的,不是开几剂药便能好,但会一直煎熬着人的精神。这种煎熬不止折磨着生病的人,同样折磨着她的家人。 赵凝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要想法子治疗下陆宁歆,只是此事记不得。她转念之后问道:“我看大人胳膊上还有旧伤,可是宁歆之前划的?” “胳膊上的应当都是,别处便不知了。”钱妈妈说道。 “妈妈的意思是,当年大人在云州时受过别的伤?”赵凝听出钱妈妈没有明说。 “大人自小虽是我来照料,可他自十岁起便入了军营,与将士吃住在一起,鲜少回到府中,后来有没有受过伤我是不清楚的。”钱妈妈回忆着说了一会儿,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后来我随他来到京城,似乎他曾掉入过寒潭中,那阵子一直在咳嗽。虽然延医治疗了一段时日,好了大半,但京城最寒冷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咳嗽,想是伤了风。” 赵凝点头,没再问下去。她知道陆云祁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差事,在送生辰礼之前,曾经想送他一把锋利的刀,斟酌了一晚上,还是决定送他一件结实的铠甲。只可惜,陆云祁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受伤了。这件铠甲,来得晚了一些。 明镜司官署,陆云祁处理完今天的公务,获知汝阳王陈篆仍旧焦头烂额,他让人盯着朝臣们下一步的动向,自己给天正帝写了一封折子送去。 一番忙碌之后,陆云祁总算有时间能够想想早上的事情。可妹妹多年心病难治,今后时日须得他小心安排。 他不免又想起赵凝,想到赵凝对自己的热络,想到她看到自己伤口的着急,他曾经以为这场婚事只是个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竟会是现在这样。 到了傍晚,陆云祁下了值,难得早早地向陆府行去。 将要出明镜司府衙前,司镜行色匆匆从外面赶来,上前行礼道:“查到夫人的身份了。”
第22章 先前大夫给陆宁歆开了药,说是傍晚才能醒过来,赵凝在中午过后便去了小厨房,做好了云片糕。 傍晚,见陆宁歆醒来,赵凝便将旁边的食盒打开,云片糕清甜的香气从内中散开,陆宁歆空洞的眼睛里闪出了一点光彩。 “先喝水还是先吃东西?”赵凝柔声问道。 陆宁歆听了她的话,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这是都要的意思。”钱妈妈陪伴陆宁歆多时,颇是了解她的性子,一面向赵凝解释,一面倒了一杯淡茶。赵凝会意,将放着云片糕的托盘放在陆宁歆面前。 陆宁歆坐起来,喝了水,拿起糕点慢慢吃着,一片又一片,一连吃了六片,盘里便没有了,她重新将目光移回到赵凝,没有流露出期待,只是静静地看着。 赵凝先是看了一眼钱妈妈,见钱妈妈朝自己点头,明白陆宁歆还想继续吃,便道:“待会便要吃饭了,今日只吃这些好不好?” 陆宁歆仍旧盯着赵凝,似有不满。赵凝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你要是喜欢吃这个,我明天肯定还给你做的,不骗你。” 陆宁歆的眼神流露出不信任,她看了一会儿赵凝,又望向钱妈妈。钱妈妈只是笑,并不说话。许久,陆宁歆重新看向赵凝,出声问道:“你是谁?” 赵凝略一迟疑,回答道:“我算是你的嫂嫂,不过,你也可以喊我姐姐,抑或者我的名字,赵凝。” “你是三哥上个月新娶的嫂子对么?”陆宁歆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上个月?”赵凝那日虽蒙着盖头,但杜鹃一直随侍在一旁,若是陆宁歆也在,不至于全无印象,她既然平日不出门,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一大早就有人吹吹打打,响了整整一个上午。”陆宁歆皱了皱眉头,“但我不喜欢那个调子,觉得很吵很吵。” 赵凝记起来那夜陆宁歆吹过的调子,她想起来了,那是一首云州的歌谣。母亲曾经在她很小的时候哼过很多次,赵凝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调子?” 陆宁歆想了一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赵凝没有在意她充满警惕的态度,见她不接话,接着道:“是你那晚吹奏的那一曲对么。” 陆宁歆没有否认。 赵凝略想了一下,试探道:“我听你吹得极好,也想跟着学。你若是肯教我,那我便给你做一次糕点,你觉得如何?” “那行吧。”陆宁歆终于有了一点信任,也许对她来说,空口无凭的承诺是一种没有信誉的东西。若是赵凝做一次糕点,她教一次乐曲,主动权在她手里,似乎让她更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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