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道莲反怪她:“那你呢,今夜晚宴,为何一进来便去了你兄那。怎么,瞧不见我?” 这事提不得,一提宝嫣就会想到进去时看到的情景。 她没忍住拈酸道:“那么多人,我怎知你在哪?” 陆道莲嗤笑:“你说什么东西,宴请的客人根本不多。” “哪里不多?”一番混乱,宝嫣在寒夜里不仅被闹出一身汗,嗓子也变得更娇,柔的陆道莲仿佛被泡在一池温水中,虽然拈酸,但也淡淡地回道:“那么多相貌美丽的女娘,各个身娇,我看花了眼,自然瞧不见你。” 陆道莲被气笑,反握住宝嫣温凉的手,凝了凝神,在意道:“孤难道不比她们好看么。” “你。” 宝嫣本意是讽刺他,哪想陆道莲竟还顺着她的话,争起宠来。 气氛本就是打情骂俏,如今更添几分狎昵风月的味道。 陆道莲:“我往日连逢场作戏都称不上,更未真留意过谁,佛心如磐石,坚定得很。苏氏女,你不知道孤为你守身如玉过么?” 没有宝嫣,上京多少年,美色在眼前陆道莲都岿然不动。 不是他身为郎子,有个孽根,动了欲就会与人胡来,且不提他感不感兴趣,全看他有没有那份冲动。 在她之前,很多时候还不如他听庆峰在屋外念话本,他自个儿动手来得痛快,或是视若无睹自行压下去。 他已不是挑,而是遇不上叫他破戒的人。 戒律是普诗弥施压在他天性上,用以约束他的法则,看在亲舅舅的养育之恩上,他将不破戒视为一种承诺和责任。 想要他顶住责任,突破心中防线去犯戒,自甘堕落下地狱,那起码得是怎样的人物?他垂眸,借着屋中燃烧的炭火去描摹身底下的人。 应该就如是这般,能渡他的。 宝嫣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她这还是第一次见位高权重后的陆道莲在人前打交道的模样,气势清冷尊贵,眉眼风流。 她若是未嫁的年华尚好的女娘,见他一眼都要误终生了。 可他却对着她说:“孤与那些身娇的女娘比,孰美?你为何只瞧她们不瞧我。” 明明是她在吃醋,她小心眼,陆道莲却抢了过去,替她将心尖上的酸意揉化开,“你下回,可不许无视孤。” 宝嫣难以应对这样吃醋,表达出霸占之意的他,将脸撇开,赧然地咬住指尖。 陆道莲所有质问,她都化作哼哼来回应,一时间谁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只有满头热,呼吸交织,想不及彼此以外的东西。 锦帐内,战况方歇。 陆道莲下榻,随手披了件袍子去为累得连气都喘不匀净的宝嫣斟茶,背后的小妇人玉臂半垂在榻外,面色娇红宛若芙蓉。 回来后,陆道莲将茶水喂到她嘴边,宝嫣还没喝,隔壁房的外头响起轻轻敲门声。在夜深人静时,越发显得清晰。 那是,陆道莲的住处。 衣衫单薄的女郎在屋外道明身份,自荐枕席,卧房中银盆烧着炭火,于无声的静默中爆出一两声噼啪的火星子。 刚被安抚一场的宝嫣,朝对视中的陆道莲投去别有深意的目光,那是头一回陆道莲在她眼中看到戏谑的意味。 宝嫣学着隔壁还在呼唤陆道莲的女郎,手放在嘴边,轻轻喊:“太子殿下……” “冬夜寒冷,孤枕难眠,奴家特意来为殿下暖身子来了。” 宝嫣念着也是不好意思的,可她就是想看看陆道莲会不会去,今夜晚宴,任谁都看得出那位梁府官想要极力讨好陆道莲。 对方会悄悄安排人服侍他,也不稀奇。 但是宝嫣也不会将人傻傻让出去,若他真碰了其他人,脏了,那她就不要了。 “殿下……”宝嫣手指划着撑在榻旁的手臂,慢慢往上,陆道莲深邃的眼睛紧盯宝嫣,对隔壁执意要近身伺候他的声音抛之脑后。 为了让这娇媚的妇人知晓厉害,他再喂了她小半口茶水后,失去耐心地把剩余的杯中物含在嘴里,朝着宝嫣渡了过去。 叫她再说那些恼人的话。 她听听无所谓,万一说着说着动了气,当了真,到头来还不是他来善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夜他只想好好拥着她枕一个好眠。 久未得到侍寝的允许,寒风中,被派来的女郎终于心生退意。 梁府官乃是宫中梁美人的族亲兄长,领了为太子接风洗尘的要务,特意在他留宿在府中的这天,安排了一场豪宴。 可惜全都未得发挥,连他送去的亲女也未能进太子的门。 原以为对方会是那等贪图美色的人,如今经过试探,才反应过来,先前种种不过是个假象,此人好美色,却不一定会滥情。 将所观察到的迹象将事情报上去,梁府官朝着下属感叹:“来路不善啊,前路不明,还是告诉梁家小心为上吧。皇后和丞相那边,也递消息过去,太子身边有一女眷,不知身份,已暗结珠胎……” 经过一夜休整,陆道莲的随行队伍离开鸿燕府,再次出发。 宝嫣是被卷在锦被里,从房中一路被抱入车舆中的,她当时还未醒,贪了一宿欢忄青,正当瞌睡。 她醒后陆道莲还在身旁,期间哪怕宝嫣迷迷糊糊睁开过眼,再闭上,还是记得有他陪着她的影子画面。 上京就在不远前,官道越宽越扩,队伍中的气氛愈见森严。 很难不去想京中势力,能打开城门容许陆道莲进入,是在请君入瓮,也许会有埋伏,等着将他擒拿。 更也许还有更多的阴谋阻碍等着他。 宝嫣于昏睡中,被人扶起,她嗅到幽微的佛香,就知道碰她的人是谁,连对方使得力道都熟悉得很。 陆道莲知道她没睡好,孕期夜里不好歇息,常需翻身,宝嫣初来上京略有些水土不服,夜里频频抽筋腿肿。 陆道莲陪在她身旁,时常会亲自照顾她,为她按捏,有时候不知为何宝嫣心浮气躁看他不顺心,还会将他赶下车舆。 贾闲说孕妇皆是如此,是肚里胎儿闹的。 而她怀的又是陆道莲的子嗣,陆道莲便什么也未说,等宝嫣再次想嗔怨他的时候,指腹按住她的唇,叫她安静下来后,自发从车舆中离开,换了匹马在马背上伴驾。 姿态娴熟,平心静气,叫亲眼所见那一幕的苏凤璘都心有戚戚。 孕期的妇人是不好惹的,他也很担心阿妹将这位惹恼了,但到目前为止,陆道莲那里还是一切正常。 到今日,陆道莲还在车舆中,让人打了盆水,替倦意还在的宝嫣拭面。 他拿了齿木,耐心等宝嫣张嘴,为她清洗,在差不多之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示意她把嘴里的水吐出来,再擦干净细腻白嫩的五官。 经过这番操作,宝嫣已然呈清醒状,她困倦地靠在陆道莲怀里,手里被塞了一面巴掌大镶嵌宝石美玉的镜子。 陆道莲在她身后,尝试替她编发簪花,镜子里倒影出儿郎高大的影子,动作细心,毫不含糊,等帮她梳好了发,他摸了下宝嫣的脸,安抚:“此地离城关还有十几里路,你先入京,我随后再来找你。” 宝嫣本是恹恹地闭着眼,闻言惊讶地睁开了,她被陆道莲抱下车舆,等看清道路上另一行等候的车马,宝嫣才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等候在此处已久的苏赋安见到人,给陆道莲行礼,之后才对还处于震惊中的宝嫣道:“小妹,太子入京是大事,局势不明,他不能带你以身犯险,于是派出书信,与我们约好在此处接你。” 陆道莲一直看着她,在将她送到苏家马车上时,宝嫣还能感觉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隔了好一阵才松开。 长兄说入京是很凶险的事,宝嫣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紧张地凝视着陆道莲,期待他发话。 陆道莲:“京中暂时还无人知晓你真正的身份,你先和你阿兄他们秘密入京,没有人会为难你们。我会在此命人扎营等候,待你们平安到达,传个信回来,我便再次出发。” 他全都是在为她考虑,宝嫣更听得出他平淡话语下,暗藏的波涛,那么多人等他入京,想要见识这个横空出世的太子有何能耐。 朝堂风云变幻,人心莫测,稍有不慎就会死无全尸,她阿翁当年就是吃了好大的亏,连累到亲弟弟自戕而亡,之后举族南迁抬着三位长辈们的尸骨,心灰意冷地回了金麟。 宝嫣也因此为风波中的陆道莲揪紧心弦,她怕肚里还未出世的孩子见不到亲生父亲,更怕再见不到眼前总欺负她,却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郎君。 陆道莲神武的英姿宛若烙印,烙在宝嫣眼中,她好似被这捧总不能熄灭的余火,悄然在内心烧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 每个提起来,都是属于一个人的名字,都能说道一二。 宝嫣手探出了窗外,似乎想抓住点什么:“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还盘着他梳的发,辫子得的不怎么好,有一两缕都垂在宝嫣耳边,风一吹便微微荡了起来,唯有头上的珠花,他花了更多心思去簪,看起来还是雍容华美的。 看穿她心中恐惧,对骤然从他身旁离开不适应,陆道莲握住了宝嫣探来的五指,大掌包裹小手,摩挲柔胰,眼神定定落在她担忧的脸上,“我无妨。” “什么叫无妨,你……” 宝嫣心底早已被慌张占据,她可不是要在这个当口要与他说笑。 陆道莲发觉她眼里深处渐渐雾上来一层水光、含泪,这才确认宝嫣是真的在担心他,“别怕,我不会有事。” 他握住她的小手,都很怕稍微用力就将她弄疼了,娇气如她,没了他今后还有谁能护她一生一世。 不是陆道莲䧇璍不信苏家人,父兄再亲也只是父兄。 长辈老去,兄弟娶妻,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更不能叫她一人带着孩子孤苦伶仃。陆道莲:“信我。” 不知不觉宝嫣已经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陆道莲垂眸小心而轻柔地将她指头掰开,“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该随你兄他们回去了。” 宝嫣眼睁睁望着陆道莲要走,他好狠的心,竟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就这么不回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泪眶水珠从中滑落之际,本来走出十步的人,陡然带上清冷的肃杀之意返身,宛若会缩土成寸,快步回到马车窗户跟前。 当着苏家人的面,陆道莲探身进去吻了宝嫣,头上窗纱一拽,正好在众人看清前,半覆盖住二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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