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稍有喧声,姑娘若不嫌弃,便留下同坐罢。”他轻而缓地说起。 青珑塔正是热闹时候,外头人多,她们也算是无处可去了。对方一番好心,再加上之前的误会已然解开,周雪韶点头应下。 “多谢大人。” 周雪韶想到房间内的三五仆侍以及外头站着的一列侍卫,一句“公子”是怎么也说不出的,转而向他称起“大人”,本也无可厚非。 但姜朝嘉为此轻笑。 惹得周雪韶向他望了又望,反复辨认,回忆抽丝剥茧般的涌现,周雪韶这才辨出他是当日在父亲的院外立着的头戴幂篱的公子。 他是父亲的客人,如今被她遇见。回想先前,大抵是他认出了她,才会出面解围、请她们入内。 感激之意,尽在不言中。 她们来到旁人的地盘,自是一番拘谨,后来青珑塔底下江流环绕的景色实在鲜活灵动吸引人,裴妙裴婉忍不住的发出惊叹。 “姐姐,那条河在动,形状都在变化。” 其实是因光线投射在江上,而此处高楼不甚显目,生出的河流变化移动的错觉。不过即便是错觉,江流伴随周边树影、天上碎云的光影,也足够令人称奇。 太阳西斜,清钟响起,响声回绕在青珑塔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表明游人离散的时间到了。 她们也该回去。 周雪韶起身,带着裴家姐妹向姜朝嘉告辞。对方点头示意,却没有要离去之意。清音响彻,她们必然要离开,但姜朝嘉不需要。 “周姑娘。” 周雪韶准备悄然离开,往门口走了几步,听到他叫了一声。周雪韶不由回首一望,却不知何时,房间内又重新架起了那道屏风。 周雪韶只能透过屏风见到姜朝嘉模糊的身形。 而在他身旁侍奉的仆侍向她呈上一张外表朴素的请帖,周雪韶打开一瞧,这请帖中的字句皆是印刻后绘上金箔而写成。 “府中设宴,望周姑娘赏脸。” 目光触及请帖边缘处的一行大字,周雪韶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位被她认为是父亲的贵客的人,就是魏珩口中的庆王殿下。 周雪韶心中一沉。 看来这场宴会,她不得不去, 随着周雪韶等人离开,房间内的仆侍为姜朝嘉添上一厚实的氅衣后,将焚香炉内的熏香停掉,再把四周窗扇打开,用以通风透气。 直到太阳落山后,空气微冷,仆侍关上门窗,重新燃起熏香。 房间内掌了灯。 姜朝嘉坐在里面看了小半本书才将人等来。 “为何这般姗姗来迟?”有人入内,姜朝嘉收起了书。 那人还在屏风之外时,就已开始说话了,“路上耽搁了,殿下莫怪。”待他绕出屏风走近时,姜朝嘉分明见到他解下的玄青色披风上,沾染鲜红血迹。 姜朝嘉掩住了鼻息。 “世子劳苦功高,想必再不过多久定能荣升高位。” 魏襄对此不予置词。 饮了一杯热茶,魏襄直言道:“我此来,只为一事望殿下成全。” “何事?”姜朝嘉笑问。 “听闻殿下将在府中设宴,可否将这宴会往后拖一拖?”魏襄娓娓说道。 “可我已邀请众多,如今再说推迟,怕是不得尽兴。”姜朝嘉说出疑虑。 “这倒不要紧。本月下旬,正是彩菊开放之时,一场赏菊宴,难道不必如今没什么名头的筵席更好?”魏襄提这建议,语气轻松。见魏襄态度,全然不像在请他操行。 姜朝嘉沉默片刻。 之前周雪韶等人来过,屋子里生了杂气,在她们走后,开了窗通了气。现在魏襄来到,也不知提剑去了哪一家,血腥之气异常明显,带着一身脏污走在路上,也难怪他会迟来。 不过迟了便是迟了。 即便魏襄是为了朝堂扫清阴晦,姜朝嘉也不会觉得这是魏襄可以失约的理由。 “你说的有道理。”过了半晌,姜朝嘉点头,可也仅是如此。再表露下文时,他却是反问魏襄,“但我为何要听你的。这庆王府,是你做主,还是本王?” 既是庆王府,做主的当然是庆王。这本是不争的答案,魏襄也合该顺着往下说。 但魏襄心知肚明,眼前的庆王才不是为了这口舌之争,姜朝嘉要的是魏襄向他称臣的事实。 “本王”二字犹在耳畔。 魏襄不冷不热的说道:“如今的庆王府邸,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由殿下做主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其虽是风水宝地,却并非长住久安之所……莫非殿下想永远只为那一座区区庆王府邸‘做主’?” 庆王府再好,都好不过储君住所。明晃晃的,魏襄就是这个意思。 姜朝嘉想试探魏襄待他可有君臣之心,却没想到被魏襄一点即破,如今不上不下之人反倒成了他自己。 当真是锋芒毕露。 姜朝嘉眼底的笑意凝住,“本王知道了,推迟到下旬,到时办一场赏菊宴。” 终于得到满意的答案,魏襄颔首,后来听到姜朝嘉的疑问,魏襄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 “在这场赏菊宴之前,我要做一件事。”魏襄碾着杯盏,静静观望杯中形态明净的清茶。 “是为了朝堂上的那些事么?”姜朝嘉问。 “与那无关。”魏襄否认。 “那是为何?”姜朝嘉愈加不解,什么样的事才能使魏襄特意来找他。 魏襄笑了笑,却不与他说明白,魏襄只告诉他,“剩下的事便是我的事了,殿下只需耐心等待筵席之期来到。” 指腹摸索着杯口边缘,那是温热的,就像他每每念及周雪韶时,身躯里的心脏也同样温热跳动。 宴会推迟。 是他给自己创造的机会。 魏珩想要在宴上为他们二人互相引见,何其可笑? 他们之间的见面,容不得旁人干预。魏襄必须在这之前见到周雪韶,让她知晓她抛弃的人是谁。
第39章 ◎三合一◎ 南轩书堂内, 周雪韶正坐在客座上等待父亲回来。她主动来找父亲,是想和父亲谈一谈婚约的事情。 这婚事这本是父亲的安排。 当初她与魏珩见过一面后,父亲同她说起国公府与云阳王府的两家情谊, 周雪韶那时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对魏珩说不上欢喜, 也不像如今这样抗拒排斥。 父亲问她可否,周雪韶顺着众人所望, 点了头。 从幼时期到现在,周雪韶从未对父亲的安排提出过反对。而今她为这桩婚事,来向父亲说明前后因果、请他谅解, 也愿父亲能够成全她解除婚约的心愿。 周雪韶心有紧张。 等了有一会儿, 周国公从外头进来。周雪韶起身向父亲拜了拜,接着坐到下方的位置上, 说明来意。 听到她说对这桩婚事已无心思,周国公放下手中杯盏,问:“为什么不想嫁给魏珩了?” 原因太多。 其中一些更是只有周雪韶自己才能体会得到,而不能宣之于口, 她只说:“我与他脾性不投。” “是这样?可几日前魏珩才与我说, 你们如今相处倒是比往先容易许多。”周国公提起疑虑。 周雪韶没想到在父亲面前,魏珩竟会是这般说辞。明明是他一厢情愿, 到头来却告诉旁人他们目成心授…… 周雪韶一时无言。 见她如此, 周国公思索片刻后猜问一句:“莫非酥酥还在记怪之前的那件事?” 周国公既已这样说, 那么自然也是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才使得周雪韶如今对魏珩心有芥蒂。只是在周国公看来,儿女情长皆为小事, 魏珩与旁人的一笔韵事, 自然是不足挂齿。 陈年旧事又被提到面前, 周雪韶想说“不曾”。但又想到若非是那般,她今时今日怎么可能会坐在父亲面前说起退婚的念头。 “那种事情即便换个男子也是有的。”不一会儿,周国公笑了笑说道。言下之意,赫然是为了宽解周雪韶,望她莫要为此多心。 可是周国公没有想到,沉默片刻以后,周雪韶竟会向他反问:“父亲,您也有过这样风流佳话吗?” 闻言,周国公愣住。他因为女儿的话而生出错愕,而后一双向来严峻的眼睛里溢出了一种破碎的悲伤情感。 周雪韶触及父亲这样的眼神,心中更是难忍酸涩,也是后悔自己为何要这样对父亲说话。 周国公府上下谁人不尽知?国公大人与其发妻,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府中主母早亡,国公则终身不曾纳娶,没有妾室,没有续弦,国公身侧甚至连侍候冷暖的人都没有。这是府内府外人尽皆知的事实。 而被周雪韶看在眼里的更多。每逢母亲祭日生忌,父亲就会在母亲曾住过的院中寸步不离、睹物思人。 从前,二叔母时常在她耳边感叹。每每在国公面前说要给她找个小娘,既能照顾她,又能照顾国公的时候,国公就变脸色,一而再三,国公的态度赫然明朗,后面谁也没再提过续弦这事。 若说一朝一夕的思念感怀,可能是伪装作假,但数十年如一日,怎会是假意?由旁人作证的深情厚意算不得什么,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是真是假,只需父亲一人心证。 周国公从旧日回忆里抽出思绪来,耳边传来周雪韶的一声“父亲”,他才恍惚抬头望过去。 青年时期他与妻子伉俪情深,人至中年,周国公在官场浮沉,与他情深的妻子却已不再。别人眼中他的确是孤身一人,但在周国公心中,他的妻却仍如从前一般伴他身侧。 佳人故去,而其心不曾改,其意不曾变。终日如此,甘之如饴。 “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那我,为何要将就?”周雪韶深吸一口气,向父亲说出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这也是她从未向别人提及的一个至纯至粹的念头。 周国公心生感慨,倏忽间,竟也就哑口无言。他左右不了女儿这种寻求真爱、貌似天真的想法,世间好儿郎的确众多,但周国公却知道以周雪韶目前的阅历来说,是无法辨认出什么样的人是表里如一,什么样的人又是表里不一。 与其说周国公是不赞同女儿这难得的天真,不如说是担心她会在这场虚妄情爱中受到无可修复的伤害。 另一边,周雪韶也知道自己先前的几个问题问得都格外冒失激进。她来到父亲面前的本意并非如此,她是想与父亲平心静气的谈论婚约。 “那么父亲您可以告诉我,您觉得魏珩可以成为我未来夫君的理由吗?”周雪韶真心向父亲求问,她便是想知道,权衡利弊过后,在父亲眼里魏珩究竟还剩多少可取之处。 周国公这才开口细说。 “虽是经了云阳王之手,但魏珩现如今在朝中已有一官半职,职位说不上高,在你成为他的夫人后,却也是值得旁人称道,更有名誉加身。在朝堂上,我与魏珩也有过几番接触,他行事手段趋于圆滑,不会轻易得罪人,日后大有前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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