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无聊,陆云舒就坐在窗下看了一夜的书,越看,越惊讶地发现裴绍行读书天分颇高,小小年纪见解独到,尤其对朝局分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只是不知道后来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世人眼中的纨绔。 陆云舒想到了自己曾在扬州偶遇过裴绍行一回,好奇之下,对裴绍行又多了些改观。 晚上她没什么食欲,到街上给卢氏买了些吃食送过去,卢氏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只是情绪比起在禹城时缓和许多,整日就抱着襁褓,一口一个行哥儿。 陆云舒叹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又重新回到竹园。 她坐在窗下,清冷的月光一如昨日明亮。 也不知道禹城是否守住了。 想着禹城,陆云舒眼睛瞥到了书案上摆放的锦盒,看到它,不免又一次想起了裴绍行,想到他说想要一身衣衫,便开始在老宅里到处找针线,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匹压箱底的云锦和一个笸箩。 东西是旧的,但胜在云锦花纹简单不易过时,陆云舒不太记得裴绍行的身量尺寸,只能凭借着上一次拥抱来估摸着他的体格,就着手裁衣了。 一晃又是半月过去了,书案上除了那只锦盒,还有一件折叠整齐的圆领锦袍,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只等裴绍行回来了,还了他的恩情,彻底两清。 这一夜她依旧在窗下看书,院外响起了急促的叩门声。 裴家老宅并不大,是以陆云舒远在偏僻的西北角都能听到动静,便提了一盏八角灯笼出去开门,甫一开门,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闯了进来,一下就扑到陆云舒怀里。 “阿娘!阿娘!” 裴应淮嚷嚷了两声,就抱着陆云舒的腿哭。 “应淮,你们都回来了?”陆云舒蹲下身,拉着裴应淮左看右看,除了连日奔波清减了些,倒没受伤,陪同裴应淮一并回来的还有司柳与阿福。 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的,唯有脸上挂着泪痕。 陆云舒呼吸一窒,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禹城……发生何事了?”她颤着牙问。 司柳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阿福抹了把泪后说道,“小姐,禹城……禹城暂时守住了。” “守住了就好。”陆云舒暂且松了口气,又急忙追问,“南疆何时退兵,可有消息?” 一个多月过去了,陆云舒一直都在努力地打探消息,但她在汝宁没什么势力,岭南的消息又是禁忌很难打听到准确的消息,但她知道赵玄珩北上的势头被朝廷压制住了,朝廷能抽出手应对岭南之乱才是。 阿福却摇头,“我们离开的时候,南疆尚未退兵,不仅如此,他们还多加了两万骑兵,看样子是决定与大晋不死不休了。” 阿福与司柳都是普通人,看不出这局中关键,陆云舒在意的始终是朝廷的态度,只要朝廷愿意派出援军,赵慎他们又占据着地形优势,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令她失望的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朝廷都没有派兵援助之意。 陆云舒一下就坐不住了。 阿福与司柳对视一眼,都在犹豫是否要说出接来下的话。 裴应淮恰在这时抬起了眼睛,泪眼模糊地勾着陆云舒的手,“阿娘,爹爹他……” 陆云舒心一紧,就听裴应淮哇的一声哭出来,“死了,爹爹死了……”
第63章 结局 岭南深秋, 来自北地的风呼啸而过,拂过崎岖山岗,卷起了埋于黄土之下的残破旌旗, 一只血色雄鹰乘风而起,可属于大晋的将士却再也起不来了。 一片又一片的废墟之下, 是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 到了最后,只有赵慎与几个亲卫还在强撑着。 他抬头望着漫天黄沙,惨然一笑,自始至终朝廷都不会有援军下来,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只是当死亡的这一刻即将来临时,他只觉可笑。 一旁的裴绍行笑不出来, 意味深长道,“你不如三王八王甚多。” 赵慎依旧是笑,笑容里有罕见的桀骜之气,“本王自幼熟读兵法史书, 勤加习武,刀剑鞭法,弓马长枪无所不精, 自认不是大晋第一,却也胜过三王八王许多, 没成想,今日要败在他们手里了。” 他的情报里,皇帝派了足足五万大军南下, 可到最后这些人都被三王八王以对抗赵玄珩为由截了去,只为置他于死地。 “……本王想过要与他们争。” 说到此处, 赵慎的语气里又多了一丝无奈。 帝王家腌臜事本就多,裴绍行见怪不怪,平静地道,“死在此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不合适那个位置。” 撇去感情上的矛盾,裴绍行是打心眼里欣赏赵慎,有勇有谋,又身在皇家,更有问鼎之能,偏无争权夺利的心。 这样的人,结局早已注定。 赵慎何尝不懂这些道理,自嘲的同时,也忍不住讥讽起裴绍行,“莫说我,你不也一样么?一样的不够狠,不够贪。” 裴绍行隐忍蛰伏多年,若不是这次禹城之危让他亮出了底牌,赵慎还不知道裴绍行竟然私自屯兵,若是他与赵玄珩联手,莫说岭南是囊中之物,即便要反,也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没有。 裴绍行又一次陷入沉默,冷眼扫了眼慢慢收紧包围圈的南疆军,“废话少说,再不动手,就要一起死了。” 这是赵慎记忆里,第一回与裴绍行推心置腹,并肩作战,亦是最后一回。生平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在此刻皆不约而同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然而这同样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赵慎杀红了眼,头盔不知何时被人打落在地,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下来,却依旧挡不住那汹涌奔腾的杀气。 裴绍行受了伤行动不便,却还是硬着头皮挡在赵慎身前,拉着他冲出重围,到了最后,他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握着剑,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给赵慎递了一个眼神,便一记掌风打了出去将他推出重围。 “裴绍行!” 赵慎大惊,他万万想不到裴绍行如此拼命,竟是为了助他脱困。 那一掌用尽了裴绍行浑身力气,赵慎一时半会想停下是不可能的,只能回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裴绍行。 长身玉立,萧瑟孤寂。 裴绍行没有看他,剑尖与单膝抵于尘沙之中,镇压住身下无尽的荒芜与残败,抬眸凝望,眸色中映射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的红。 日头终究是慢慢地落了下去,黑暗降临,眼前的红慢慢变了颜色,裴绍行再次站起了身,拔出深埋地面的长剑,任那止不住的血腥在口腔中蔓延,发出野兽濒死前的最后一声怒吼。 怒吼传遍了城外每一座山头,裴应淮几人下山的脚步一顿,大抵是父子连心,裴应淮感觉一阵胸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司柳惴惴不安,“不会是出事了吧?我们要不还是……” “不。”裴应淮摇头,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落,他拼了命地向山下跑去,但他还没踏上那片黄土,就被赵慎抱了起来。 在赵慎眼里,他看到了难过与歉疚。 裴绍行战死了。 临死前,他甚至都来不及叮嘱只言片语,但赵慎已将裴应淮视作子侄,决心代裴绍行将孩子抚养长大。 这一战大晋死伤惨烈,几乎全军覆没,王大山死了,裴应淮死了,阮生死了,柳无眠也死了…… 唯一幸运的便是禹城百姓在那一战前尽数转移到了安全地带,也就在这一战后的第二日破晓,援军姗姗来迟,解决了余下的南疆军,收复禹城。 赵慎也该随军回京复命去,他原想带裴应淮走,但孩子不愿,执意要寻裴绍行的尸首,可这黄土漫天,要想寻一具尸首无异于大海捞针。 最后他拗不过陪着找了几日,无果后便拐了路送裴应淮回汝宁老宅。 陆云舒从他们支离破碎的叙述中拼凑出了真相,顿时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久久说不出话。 裴应淮依旧抱着她哭,伤心的样子不似作伪,她相信,裴应淮这一次没有骗她,却又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 强忍着眼眶的温热酸涩,陆云舒细指扣着门板,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安慰他,“不哭了,爹爹也不希望我们为他难过,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你要振作起来,知道吗?” 她很想用轻松的语调去说,但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已泣不成声。 一抹白色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云舒,对不起……” 赵慎脸色苍白,想来这段日子他也不好过。 陆云舒强颜欢笑,“不必道歉,这是他的选择,固然有他的道理。” 其实有些话赵慎没说,所以裴应淮与司柳几人都不知道,裴绍行推开他时,还同他说了一句话。 但即便没有裴绍行的托付,他也会这么做,“云舒,你愿意随我一起离开吗?”赵慎向她伸出了手,“这一次,我会争到底,我会有保护你和家人的能力,就让我照顾你的余生,好吗?” 陆云舒泪眼涟涟,对他对望许久,轻摇了摇头。 赵慎眸子一闪而过的黯然。 裴应淮用衣袖擦去眼泪,抱了下陆云舒,“阿娘,应淮会长大的,会保护好祖母和司柳姐姐的,所以应淮不需要阿娘牺牲自己。” “好孩子,”陆云舒笑着抚摸他的脑袋,“阿娘不是为了你而牺牲,只是阿娘想清楚了,阿娘就想待在一个小地方,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看着你长大,就足够了。” 皇室富贵如云,但不适合她。 若仅仅是因为赵慎这个人,裴绍行不可能赴死,能这么做,只能说明,在他看来赵慎就该坐上那个位置,既如此,赵慎将来自会有一个身份贵重的世家千金与他相配,与之共享太平盛世。 至于陆云舒,她只想做这盛世之下一个富足的小老百姓而已。 赵慎明了她的意思,牵起唇角笑了笑,“没关系,感情之事也不急于一时,我会在京城等你。”说完这句话,他又给裴应淮留下了一枚玉佩。 赵慎走得时候,脚步沉重无比,无数次,他期盼着陆云舒能世俗一回,能开口叫住他,跟他走,可是没有。 他离开了汝宁,只是他没猜到,这是他与陆云舒的最后一面。 赵慎离开后的第二日,陆云舒惯例到集市上买菜,提了食盒去找卢氏,敲了许久的门都不见有人来。 推门进去才发现卢氏正躺在床榻上,穿着她年轻时最喜欢的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裙,化着曾经盛行一时的梅花妆,一脸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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