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自带傅归荑逃跑的事情自己还没跟他算账。 教唆她装疯、火焚假死,日夜不眠千里奔波,桩桩件件都在挑战裴璟的底线。 那段时日傅归荑为了装疯瞒过他,硬是撑着晚上不睡觉,白日也故意缩减食量,短短几日瘦了一大圈,新做的衣裳穿上空荡荡的,腰肢几乎不足他一臂长。 裴璟看得心里快急疯了,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哪里能挨得住这般磋磨,最后他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同意了傅归宜提议的驱邪之术,这才给了两人可乘之机。 还有火焚假死一事,稍有不慎傅归宜便可能真的死亡。裴璟心里冷笑,他死就算了,别害得傅归荑伤心难受。 再者他们不眠不休逃回苍云九州,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路上走得定然都是小道。山路崎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粉身碎骨,万一还遇上流窜山贼亦或者黑店。 裴璟想想都一阵后怕。 诚然,傅归荑绝不是菟丝花,傅归宜作为暗卫首领也不会被人轻易算计,他们两人出事的风险极低。 然而在裴璟心里,傅归荑就像是瓷片做的,稍有不慎便会损坏,再小心对待也使得。 裴璟浑身上下都是无坚不摧的铠甲,唯有心尖上的傅归荑是软肋。 “哥哥,”傅归荑看出裴璟面色不善,立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我累了,想休息。明日一早我就不去跟父亲母亲告别了,往后你好好照顾他们。” 傅归宜握刀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傅归荑不想成为两人争论的焦点,直接关门。 裴璟站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徒留傅归宜一人在原地。 事情已有定论,傅归荑反倒睡得踏实,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刺眼,照在她眼皮上恍了神。 不是说今早上走吗?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清晨就走?” 镇南王扯下蒙脸的黑布,趴在草丛里,他身后跟着三千人马埋伏在裴璟回京的路上。 傅归宜也觉得奇怪,裴璟向来说一不二,难道他看穿了父亲的计划,换了一条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立刻派人回去探查究竟。 傅归宜皱着眉头,抬眼往向天空镇南王府的方向,留在府里的人也没有发信号表示他们离开了。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傅归宜心里不安,焦灼地等待着。 他与父亲计划在城外截下裴璟一行人,再送走傅归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傅家虽不想惹事,却也不是真的怕事。傅归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岂是裴璟说带走便拿走的。 镇南王先礼后兵,同时也为了降低裴璟的戒心。他的宝贝女儿,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被人欺负还不还手。 他已经决定,今天截下人的时候还要套裴璟麻袋,狠揍一顿。 杀了他不现实,打成重伤,让他卧病在床几个月还是可行的。 他们有两块丹书铁券,足够揍他两次。 镇南王换装并不是觉得裴璟看不出来他们是谁,而是在告诉裴璟这件事是家事,不是国事。 苍云九州镇南王府截杀南陵太子和父亲去拯救被迫屈从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 天下好不容易迎来太平,双方都不想再起冲突,镇南王更不会让女儿承受这么大的罪过,因此他在王府时才避开与裴璟的冲突。 那句想把他千刀万剐是真心的。 “你说他在干嘛?”傅归宜听到探子回话后一头雾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殿下今日确实没带大小姐离开,他在院子里烤鱼。” 傅归宜暗忖裴璟又在发什么疯,他好端端的烤什么鱼? “等等,那是什么?” 傅归宜发现有一匹快马飞速入城,他身上穿着特制衣衫,胸口写了个大大的“急”字。 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快件。 * 镇南王府。 傅归荑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挽发,在家时当了太久的男人,她不习惯用丫环。 忽然从大门口传来一阵焦香味。 她轻动鼻尖,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的敲门声很有规律,傅归荑放下紫檀木梳,走过去开门。 “我记得在抚城时答应过你,有机会给你烤鱼吃。”裴璟端着托盘,上面装了条外皮金黄酥脆的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有零星的几点葱绿点缀,看上去很是不错。 傅归荑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我可以进去吗?”裴璟站在门外,目光灼灼等着她的回答。 傅归荑垂眸思考了片刻,侧身请他进来。 裴璟笑着说了句打扰。 “那次回去后一直在忙,也没时间。”裴璟歉疚地笑了笑,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放进她碗里,挑好刺放到傅归荑碗里,“希望手艺没有退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傅归荑吃下后,中肯地评价:“不错。” 裴璟笑意更甚,专心为她挑鱼刺。 裴璟将最后一块肉放进她碗里,自嘲一笑:“在你心里我肯定不是个好人,但至少,我希望做个守诺之人。” 傅归荑动作一顿,而后默默吃完。 傅归宜急冲冲闯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把那条半臂长的鱼分食得只剩下个头尾。 “你们……在干吗?”傅归宜闻着熟悉的味道,神色更茫然了。 傅归荑正色道:“在吃鱼。” 傅归宜心想,他难道不知道是在吃鱼吗? 裴璟在他闯进来的时候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和手,温声对傅归荑道:“你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做。” 他直起身,微扬下颌示意傅归宜跟他走。 傅归宜白眼一翻,他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妹妹,傅归荑冲他摇摇头示意裴璟并没有做什么事,他才放心跟出去。 裴璟径直走到傅归宜的房间,这里与东宫西厢房一模一样,他很自然地坐在自己习惯的位置。 傅归宜骂骂咧咧道:“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裴璟扫了一眼,淡淡道:“昨晚上出去了?” 傅归宜眼睛一转,不承认。 裴璟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气定神闲道:“爬在草丛里被蚊虫叮咬的滋味不好受,想在半道上截人,凭你们这点人,拦得住我么?” 傅归宜闻言悚然一惊,他完全不知道计划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孤已经传讯,令滕州驻军前来接驾。”裴璟抿了口茶:“那里的守军有多少,你心里清楚。” 傅归宜的神色变得凝重,滕州之前作为和北蛮对抗的第一道防线,守军十万。 裴璟放下茶盏,叹道:“我不想与你们兵戎相见,更不想让她夹在两边为难。宣安帝驾崩了,我要立即回去处理,等我登基,再来苍云九州迎娶她。我们各退一步,她好不容易回家,就在镇南王府多住几个月,往后我也会安排她回来省亲。” “你一定要她在南陵皇宫里郁郁一生么?”傅归宜几乎的嘶吼地说出这句话:“裴璟,你怎么这么残忍,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裴璟拍案而起,厉声道:“若不是你故意诱导我,让我错失坦白之机,又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傅归荑的爱何其难得,裴璟穷尽心血才堪堪走近她的心,一念之差让他后悔终身。 傅归宜丝毫不惧:“是我让你伪造傅归宜的死亡吗?若你不是心里有愧,怎么会被我误导?你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她就活该被你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吗!” 裴璟指着傅归宜,目光阴戾,胸腹剧烈起伏,最后他闭了闭眼,垂落手叹息道:“你说的对,一切的起因皆是我的错。” 傅归宜没想到他那么快认错,肚子里骂他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气氛陡然凝滞,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此刻对坐无言。 傅归宜察觉裴璟态度松动,他摘了面具,露出被火焚烧的上半张脸,狰狞可怖。 “裴璟,你救我一命,让我平安长大能与家人重新团聚,我很感激你。我用一张脸,半身伤,十年为你卖命,再加上一张丹书铁券,够不够换你放过她。” 裴璟抿紧唇,没有说话。 傅归宜继续道:“我傅家用骑术和连弩,还赔上她的清白之身,够吗?” 裴璟眉头紧皱,五指死死扣住竹桌边缘,指节发白。 傅归宜:“我傅家可以不当这个镇南王,用世袭爵位来换她自由之身,够不够!” 说到最后,傅归宜已然是声嘶力竭,几乎要落下泪来。 “住嘴!”裴璟脸色铁青,拿起瓷杯用力一掷。 傅归宜顶着裴璟摄人的威压,双手比划来了不到半臂距离,哽咽道:“她生下来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大,母亲说还不足我的二分之一。我们全家把她当宝贝供着,养着,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她活不过明天。她从小早慧,好像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吵着闹着要出去玩,每天都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害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 “她这么努力活着,为什么偏偏要遇见你。” “你可以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她一定会嫁给你,但是她不会快乐的。你们不合适,放过她吧。” 裴璟忍无可忍道:“你怎知我们不合适!” “你对她做的桩桩件件,都是她在适应你,你何曾尊重过她的想法?” 裴璟胸口的怒意翻滚不止,冷眼看着当年被他救下来的人,仅凭下半张脸无法完整还原出原貌。 他们虽是双生子,性格却一点也不像,除了那双眼睛,其他地方估摸着长得也不相似。 当年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与傅归荑长得一模一样,从而鬼使神差地冒险救下他。 “我们就是最适合彼此的。”裴璟平复呼吸后冷冷甩下这句话后离开。 “裴璟!”傅归宜冲着他冷漠强势的背影大吼:“你要娶走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璟连步子都未曾停顿一下,快速消失在院门口。 后面连着三日,裴璟每天都按时给傅归荑送来烤鱼。 两人用膳时安安静静的,俊朗的男人悉心替貌美的女子剔鱼,他眉梢带笑,目光温和,女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却也十分给面子吃下所有放在碗里的鱼肉。 远远看去,算得上一幅郎情妾意的才子佳人图。 傅归荑吃完最后一块鱼肉,放下玉箸,淡声道:“裴璟,我原谅你了。” 裴璟动作一僵,手悬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傅归荑在说什么。 “你、原谅我了?”他声音有些结巴,眼神不可置信:“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愿意就这样轻易原谅我。” 傅归荑扯了个浅笑,声音更是如浮在湖面上的枯叶般轻:“但只有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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