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些生气这样耀眼夺目的傅归荑竟然被秦平归也看了去, 裴璟目光阴沉地望向前方某棵茂密的树冠。 无比庆幸傅归荑平日以男装示人,否则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挖了其他人的眼睛。 裴璟扫了眼尸体, 暗叹秦平归做得不错, 故意把架子堆得很高, 傅归荑只能隐约看见王沐然一边的侧脸。 他堵在心里的那口浊气方才散了些,王沐然哪怕是个死人,他也是个男人。 傅归荑完全无视裴璟炽热的目光,她举着一把火站在枯枝堆成的高架前, 面无表情,唯有一双微赤的眼睛含了水光, 目视前方。 她蠕动着艳丽的红唇, 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见她迟迟不肯动手, 裴璟走上前握住她拿火把的手,低声劝她:“夏日炎热,尸身已经开始腐烂,让他走吧。” “不……”傅归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张开五指想丢掉火把,裴璟哪里容许,牢牢握住她的手,推着她往前移动。 “不要……”她的泪无声落下,仰头看向裴璟,小声哀求:“再等等,再等等……” 裴璟一脸冷酷,置若罔闻,强硬地逼她伸手去点火。 枯枝上浇满了易燃的灯油,一碰见火星瞬间燃了起来,大火很快吞噬了一切。 热浪打在傅归荑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想去抓住上面的人,被裴璟死死抱在怀里。 “哥哥,”傅归荑终于叫出她心底一直不敢出口的称呼:“你看看我,我平安长大了,活得很好。” “父亲母亲这些年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你,我们都在等你回家……”傅归荑说道回家二字,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哭声戚戚,闻者哀伤。 她无力地靠在裴璟身上,双眸凝视着熊熊大火,跳跃的火焰填满瞳孔,也未能及时灼干她的热泪。 若是有下辈子,她来做姐姐,护哥哥一世无忧。 躺在树杈上的秦平归心口忽然被撕心裂肺的哭声蛰了一下,他吐掉嘴里叼着的枯枝,仰头望着树顶密密麻麻的枝叶,暗暗有些羡慕那个傅归宜能有这样一个妹妹一直惦记他。 东宫西厢房。 傅归荑双手捧着一个青花福禄寿瓷罐,里面装着王沐然的骨灰。 她默默想着,等她死后也要烧成灰,和哥哥混在一起。 他们一同降生,理当一同归于尘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罐子里的根本不是王沐然的骨灰而是普通的石灰,裴璟怎么会容忍傅归荑抱着别的男人。 哪怕只是骨灰都不行。 那天夜晚,傅归荑大醉一场,她很少喝醉,一是醉酒伤身,二是没什么人能喝过她,独自饮酒未免无趣。 但是这天,她想用酒麻痹自己,放任自己最后一天沉浸于悲伤中。 裴璟在一旁陪着她,两人谁也没说话。 她喝一杯,裴璟喝一杯,陪到最后,他自己先倒下了。 傅归荑仗着醉意,用力踢了裴璟一脚,嘴里嗤笑道:“没用的东西。” 若是她可以不那么理智,若是她能再冲动一点,此刻就是杀死裴璟逃走的最好的时机。 他对她毫不设防,她的袖口里有十支袖箭,顷刻间可以将他打成筛子。 她手里有太子御令,可以马上带邓意出宫,甚至能让守城的人连夜开城门放她出行通关,一路上也不会有人敢阻拦她,只需要快马加鞭十日就能回家。 但她不敢,更加不能。 傅归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力扯下新酒红绸,甫一开封,辛辣刺激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想也没想,径自握住酒坛壁口,欲往上抬送进嘴里。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再加上微醺的醉意,眼看着就要砸在头上,忽然窜出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坛底。 傅归荑似乎没想到有人敢闯进来,她眨了眨眼,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陪你喝。”那人一张皮质面具盖住上半张脸,单手一转,抬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倾倒。 傅归荑无所谓地笑了声,扶着桌子坐下来。 她认出来了,这是那日在平溪猎场守在她房门口的人。 换了个人,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知这个人的酒量居然也是出奇的好,两个人一坛接着一坛地喝,最后竟是傅归荑先有了醉意。 “喂,你为什么对一个失散这么久的人如此在意?”秦平归一直守在门口注意里面的动静,见傅归荑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意识地闯了进来,回过神后已经问出了他心中疑惑。 “久?是很久了,距离我们分别已经十三年四个月零九天,我每一天都在等他,他说过会回来的。” 或许是酒香太浓,亦或者是黑夜太长,傅归荑罕见地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出心底的脆弱,嗓音闷哑:“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扮演他,假装他还在我身边。我一直坚信他有一天会回来,让父亲母亲也一直相信着……” 秦平归就这么听着,听傅归荑说她和哥哥的一点一滴,听着她舍掉自己姓名代替傅归宜在世间行走,听她的委屈,听她痛骂裴璟,听她想回家…… “裴璟这个人,他吃软不吃硬,”秦平归向傅归荑传授经验:“你跟他硬着来,最后受苦的还是你,顺着他一点,你想要什么都好说。” 傅归荑趴在坚硬冰冷桌上,闻言自嘲地笑了一声,听得秦平归很不舒服。 “硬着来……傅归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我敢吗?” 她骤然抬高声音,几乎是嘶吼出声。 “他要傅家骑术,我给他;他要傅家弓箭机关,我也给他。” “他骗我喝下白堕,我生生受着,从不敢有一句怨言。” 傅归荑越说越大声,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在问大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他……”强迫我,我只能躺在他身下任他蹂//躏,连晕过去都成了奢望。 那一夜傅归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命是父亲母亲倾尽心血才保下的,是哥哥用命换来的,她格外珍惜。傅归荑从一开始对裴璟的处处退让妥协,也是怕他折磨自己。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怕死也罢,她只想好好活着。 她从来不会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那晚上她真恨不得当场自戕,溅裴璟一身血,叫他后半辈子每次想到自己都不得安枕。 然而转念一想,他是什么人,这点子事儿在他眼里恐怕不值一提。 傅归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的眼神足以让秦平归感受到内心的愤恨与无助。 秦平归所有规劝的话堵在喉咙里,如猎刀般刮着他的嗓子。 傅归荑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轻笑道:“我喝醉了,适才说的是醉话。太子殿下对我恩礼有加,敬如上宾,我……感激不尽。” 说完,她兀自斟满一大碗酒,对着秦平归的方向高举,笑道:“敬谢太子殿下厚爱。” 傅归荑一口饮尽,还想再倒时眼前一片模糊,下一刻便倒在裴璟旁边,不省人事。 秦平归看着傅归荑方才那个假得不像样的笑,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呼吸微窒。 今夜他本不该出现的,可不知道为何,看到傅归荑这样伤心难过,他竟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奇异感。 秦平归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对家人还是有不切实际的渴望,傅归荑对她哥哥的执着打动了他。 这么多年来,他走遍北蛮,寻访南陵都没有一点线索。 他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平安归家。 秦平归小心地将傅归荑抱起放到床榻上,因为男女有别,他不好替她除去衣衫,便为她脱了鞋,又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傅归荑明显装睡的模样,心里却意外的平和,又暗自失笑。 秦平归知道这很逾矩,也清楚要是被裴璟发现了,自己免不了一顿责罚,但是他就是想多看看她。 “示弱并非真弱,逞强不是真强。”他知道傅归荑在听,假装自言自语:“你看似处处妥协,实则一直在抗拒,你口是心非以为裴璟看不出来吗?” “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他,离我远点。” 秦平归笑了笑:“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抗拒,他越要驯服你,尤其是裴璟这样喜欢掌控一切的人。” 他叹了口气,不屑冷哼一声,“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是个犟骨头,你们自个磨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 秦平归离开时经过裴璟,他还趴在桌上像个死人,秦平归冷笑一声,用力踹了他一脚。 “你真不是个东西。” 他本来已经踏出门槛,想了想又返回来踢了裴璟一脚,像是故意踢给谁看似的。 等到秦平归关上大门,傅归荑睁开了眼,看向黑暗中趴着的裴璟,心里想的却是刚刚那人。 他方才那两脚像是在告诉她,今晚的事情他不会说出去的,让她放心。 傅归荑重新阖上双眼。 第二天裴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身上披了一条薄被,傅归荑人不在。 他立刻起身,宿醉让他身形不稳,右边的小腿隐隐发疼,不得不扶住桌边才能站稳。 “来人。”裴璟闭着眼揉了揉额角,脑子胀痛难安。 赵清一早就在外面候着,听到传唤后即刻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伺候起居的小太监,他们麻利地替裴璟收拾着。 裴璟问:“她人呢?” 赵清笑道:“傅世子一早就出门去找那位大娘说话去了,她说昨夜殿下很晚才安置,特地让奴才不要进来打扰您休息。” 裴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傅归荑会替他考虑,视线转向落在一旁的被衾,目光蓦地变柔和。 “她用了早膳么?”裴璟的脸色依旧很冷,但熟悉他的赵清一下子就看出他主子现在心情大好。 “用了用了,”赵清捡了裴璟爱听的话,奉承道:“傅世子还嘱咐膳房一直热着吃食,虽然没有明说,想着一定是为了殿下。” “你收了她一万两银票,倒变成她的人了。”裴璟冷斥他,眼角却是笑意:“尽替她说好话。” 赵清哪能不知道裴璟心里肯定正高兴着,笑着否认:“奴才是太子殿下的人,只管传话,不管好坏。” 裴璟哼了一声,忽然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傅归荑所在之处走去,站在窗外看她坐在罗汉塌上,单手支起下颌,认真地听着对面上了年纪的大娘说话。 夏风起,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遮住了眼。 她的指尖随意一挑往后拨弄,侧头时不经意间往裴璟这边的窗看了眼。 傅归荑手中动作一顿,放下手,转过头对他轻扬唇角,眉眼弯弯。 裴璟浑身一僵,心骤然漏跳了一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0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