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自幼顽劣愚钝,时常令父皇生气,惹母妃伤心。规矩学得不好,书也读得不好,远远比不上皇兄们。即便破格到了书院去,院中同窗也只是碍于我的身份远离我,惧怕我。其实背地里,他们都嘲笑我,轻视我,就连朝中许多老臣,都说我不学无术,使皇家蒙羞,勒令他们的儿女孙辈不许接近我。” 三皇子年纪尚幼,这番话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倒是令林铮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宋珏诚为人如此通透,小小年纪就将世事看得清楚明白。 同样一段话,不同的人听了,自然有不同的解读。 传到宋帝的耳中,他难免觉得不快起来。 他的儿子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 可是他可以嫌他丢人不争气,旁人却不可以。 这是藐视皇威,是欺君罔上。 宋帝本以为幼子不过是被宠坏的顽童,没想到竟还有人敢欺负他,当即怒目圆睁,就要骂人。 宋珏诚见自己说的话父皇还真听进去了,似乎还对自己有几分心疼,眼神一亮,面上却又带上了几分凄惨。 他哀哀戚戚,学着戏文里的怨妇样儿,添油加醋地痛诉着自己在书院受到的不公待遇。 情到深处,还要挤上几滴眼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怜极了。 看得宋帝心里颤颤悠悠,方才对他的不满烟消云散,不断地自责自己从前是否对这个孩子太过苛待。 三皇子演得投入,宋帝听得入神。 父子俩偶尔还要来上一个泪眼汪汪相互对望,好不悲哀。 一旁的林铮看着这出大戏,心里却渐渐有了数。 果然,宋珏诚见自己的悲惨铺垫的差不多了,猛地来了一个转折:“可是,有一天...” 他开始讲述自己与苏晓月相识那日的情形,从如何相见,到成为好友,到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规矩做人,当然要刻意隐去她带着他偷跑出去玩的情节。 说着说着,刻意卖惨的宋珏诚也开始认真起来,忆起就在眼前的过往,他还是跟着那时的欢乐而欢乐,随着悲伤而悲伤。 他不再做作,宋帝听起来自然也顺畅些。 殿内十分安静,林铮莞尔一笑,这些故事里,有许多都有他的身影。 他看着眼前表情生动的宋珏诚,心中不由失笑,她教这孩子最多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一套吗? 从前苏晓月惹父亲不快时,便会这样主动到苏文和面前去,声泪俱下地忆往昔。 往往她一哭,她爹心就迫不及待地软了。 没想到到今日,三皇子竟然也用上了这一招。 皇家儿女,或是朝臣贵胄,家中最是讲究规矩尊卑,哪可能用上民间同爹娘撒娇耍赖那一套。 公子小姐们受了委屈,俱是咬着牙硬受惩罚,再苦再累也不肯低头,要的就是一个傲气。 偏生苏家是个异类,苏晓月自幼就将认怂低头玩得炉火纯青,也渐渐影响了同她朝夕相处的三皇子。 宋帝从来就是一个最端正的天子,哪里受过这一套攻势。 他虽然隐隐地感受到儿子是在替苏晓月说好话,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听一听,苏晓月是如何在次次危险中化险为夷,如何替儿子出气,替儿子正名。 由于与林后性格相似,他本来就对苏晓月印象不差,这次不由分说不留情面不过是被苏家屡屡惹出的事端烦透了。 而今听来她的那些坚强乐观,心中忍不住也暗赏这样的女子实是世间少有。这便任由宋珏诚娓娓道来。 三皇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一边却没忘了偷偷观察自己的父皇。 他见宋帝已经彻底被他牵动了情绪,心中悄悄估摸着差不多了,突然话锋一转,朗声道:“儿臣能有今日,全亏了苏晓月的教导,尤其是云国使团进京时,如若没有先前她日日督促儿臣背书,想必儿臣定会在云国人面前哑口无言,令大宋颜面尽失!儿臣犹记得赢得与云国的比试时,父皇金口玉言,曾答应许诺儿臣一个条件,只要无害江山社稷,父皇力所能及,定会应允儿臣。今日儿臣...” “慢着!” 还未等他说完,宋帝猛地打断了他。 宋珏诚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方才不是还在感动呢吗?怎么一下子就恢复了老样子? 这可是父皇他亲口答应过的,难道不作数了吗? 宋帝冷着脸,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他倒不是想要反悔,这话可是在大殿上当着宋云两国朝臣的面说的,早就被史官记录在案,断没有不算数的可能。 他在做出决定时,早就预料到了需要承担的结果。 天子之诺,不是小事。 宋珏诚就说拿这个约定来要个太子之位,于国于民,群臣也不会反对。 毕竟三皇子当初拯救的可是整个大宋的脸面,不过这太子能不能坐得稳,便是后话了。 尽管如此,也足以见得这个承诺的珍贵。 宋帝想着儿子毕竟年幼,或许一时冲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还是心软给了他反悔的机会。 宋帝严肃道:“朕知苏晓月于你有恩,你心存感激,是你为人良善。但此诺之重意味着什么,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将来长大反悔了,可没有撤回的机会!” 到了此时,宋帝心中其实是怀着万分的不解的。 无论这个为了男女之情的大儿子,还是这个为了师徒之义的幼子,为了区区一个女子,付出自己所有的筹码,真的值得吗? 情爱固然动人,难道国之大义、男儿基业在他们眼中,竟都不如一个女子吗? 于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宋珏诚很快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丝毫没有犹豫,只听得承诺还有效,便继续说道:“苏晓月之恩,儿臣今生没齿难忘。儿臣愿以当初父皇一诺恳请父皇,无论苏家犯了什么过错,饶苏家不死,饶苏晓月不死!求父皇成全!”
第八十八章 定罪 三皇子心中明白,苏家犯得不是小罪。 如若贸然恳求父皇赦免,出尔反尔,恐怕会有损皇室威严,父皇未必能允。 现在最需要的是彻查真相,争取替苏家平反的时间。 只要人还在,就有沉冤得雪的机会。 他这一求,可说是求得妙极了! 既给了骑虎难下的宋帝顺理成章的机会,也能堵住悠悠众口,最重要的是保住了整个苏家的性命。 就连一旁的林铮,心中也不由赞叹:宋珏诚果然如苏晓月所言,智计过人! 他此言一出,宋帝的心中也松了口气。 如果幼子当真不管不顾,哭着闹着要他放了苏家,还真是叫他难办。 其实此时在他心中,对于林铮的话已经信了九成。 先前金羽卫早就暗自彻查过,苏文和每日除了上朝当值就是回府陪同家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要是他真的能在重重暗卫的眼皮子地下向云国通信,那大宋的防卫岂不跟儿戏一般! 现下他怒气已消,明知苏婉儿封后是计,他便偏不顺着别人设下的陷阱去走。 不过苏家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惜牺牲了一个儿子的颜面强抓回来的,为了稳住幕后之人,苏家非得速速判决不可。 他思忖片刻,既然有人要苏家死,那他便偏偏要留着苏家! 还需拖延时间,查出布防图究竟是从何处泄露而出的... 宋帝看着下首满腹心思的两个儿子,心中有了一计。 “魏青,进来!” 宋帝朝门外轻轻一句,方才还在门前呆滞的魏青立刻一脸肃容的低头进殿,一副静待吩咐的样子。 宋帝顿了顿,沉声说道:“吏部侍郎苏文和,以职务之便,一时糊涂,趁机偷盗宫中机密,罪无可恕。 所幸抓捕及时,并未酿成大祸。朕念其为官期间恪尽职守,还算勤勉。 故免除死罪,现撤去其职,满门流放漠北,终生不得进京。 罪女苏晓月,与二皇子宋元朗婚约取消,不得异议。 另有其母苏氏,既年事已高,朕心存不忍,圈禁于京郊别院。拟旨吧!” 魏青赶忙应下,心中却是惊诧不已。 这两位皇子还真是天大的本事,这才进去怎么一会儿功夫,通敌叛国这等事都能免了死罪? 辰时皇上还怒火冲天,恨不得将苏氏满门斩立决呢! 现在黑的都说成了白的,怎么就变成了偷盗罪了? 他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半分。 宋帝也心知这判词实在是有些离谱,可是情急之下,苏氏又不得不判罪,只好隐去通敌叛国的一段,先这样处置。 按说若只是偷盗,罪不至满门。 但先前浩荡的声势已经放出去了,为了稳住幕后之人,绝不能轻判,只好免了死罪,改成流放。 至于有心人如何传扬,那就不必过多在意了。 再说苏老夫人这一层,就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了。 看这两个儿子的意思,不彻查清楚绝不会罢休。 若是将来苏氏真的翻了案,年迈的老夫人却在流放的路上被折腾死了,太后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这些年母子关系本就疏远,刚得缓和,宋帝实在不愿再为了这些阴谋算计的破事儿再将太后推远。 魏青正要退下去,又被皇上叫住。 “对了,现在京中事多,金羽卫须得在朕身边听候。这押送之事,就叫京营派人去吧!” 宋帝此言一出,更加令魏青不解。 按照过往惯例,此等重犯,自然要叫直接听从皇上差遣的精锐金羽卫出动,以保万全。 他不敢有异议,林铮的心中却玩味起来。 这换人押送的意思,可就有别的意味了。 且放开胆子去想,若是从金羽卫手中劫了人,则无异于刺杀圣驾,势必追究到底,罪无可恕。 可若是京营...这可乘之机难免就多了起来。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 林铮抬眼与宋帝对视,各自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一旁的宋珏诚一听这样的判决,却是直接傻了眼。 流放了? 他拼着小命,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结果亲手将晓月姐姐和她的一家亲族老小送到天涯海角去了? 从此天各一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宋珏诚瘪瘪嘴,感觉自己好似被父皇坑了一道,想哭。 他刚要张口说点什么,实在不行再来一套撒泼打滚也行,却突觉身旁的林铮似有若无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拦住了他。 三皇子只好一忍再忍,将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宋帝坐在上首,自然将这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看来这些混账们倒没一个蠢的。他故作视而不见,叫魏青将这碍眼的两人给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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