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周显心中叹息一声,心道:能让戚少将军亲手喂一碗药,说出去也不知能羡慕死多少人。 据侍候他的老宫人说,他儿时生病发热,戚玉霜作为义姐,也曾经在半夜照顾过他,不过结局之惨烈,无法言表,最后竟活生生把他气出了一身汗,第二天便退了烧。 时隔多年,她在生活上,竟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周显心中有些想笑,胸口却还在微微颤动,他又咳了两声,越回忆越觉得头痛,七年前落水的冰冷与窒息感仿佛在不断侵蚀着他的大脑,令他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但周显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丝毫,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脸侧轻轻蹭了蹭戚玉霜的手心,微微开启双唇,好让戚玉霜发挥。 戚玉霜不明所以,只觉得周显这个虚弱的模样乖巧得很,令人慈心大起,顿时安慰道:“没事的,喝了这药便好了。” 又哄上孩子了,周显心道。 戚玉霜没有注意到周显本就苍白的面色上还能有各种变化,她捏了捏他的手腕,过了一会,见他手指还是有些绵软无力,愁道:“殿下,感觉如何了?” 汪合下的应该只是普通的蒙汗药,一剂解药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好。 周显没有说话,静静摇了摇头。 这屋里又是灰尘,又是血污,不仅味道难闻,人来人往,也不利于周显休息。 戚玉霜笑道:“要不我抱殿下出去?” 周显:“……”他已经不是几岁大的孩子了,为什么戚玉霜总还是像当年一样,试图用哄小孩的方法哄他? 戚玉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院外适时地传来马蹄声,戚玉霜心想,好呀,刚要指派活,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只见体格壮硕的孙信忠指挥着一辆车驾挪进府门,大步走进院子,高声道:“太子殿下,少将军!” “在这里。”戚玉霜回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看来太子获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派孙信忠这位镇北关目前最能打的副将军来接周显。 戚玉霜与孙信忠面面相觑,略有一些尴尬。 孙信忠对她足够尊敬,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与功绩。刚才在镇北关外,孙信忠也成功配合了这一出计策。但他心中对她究竟看法如何,戚玉霜大致也有数。 孙信忠可是卢辞的副将,作为副将,一般与主将关系不能说亲如兄弟,也至少心意相通。卢辞对她仇深似海,孙信忠若能真的对她没有芥蒂,才是奇哉怪也。 不过,卢辞的伤势究竟如何,戚玉霜心里还是有点挂怀,她也不扯幌子,很直接地向孙信忠问道:“孙副将,文藻的伤势如何了?” 卢辞表字文藻。戚玉霜和他一起在北疆长大,一向张口就叫他的表字。孙信忠听到这个问题,黝黑的面庞略微抽搐了一下。 少将军,您还真敢问,一开口就问卢将军的伤势。等卢将军醒来,看到眼前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重新晕过去。 他瓮声瓮气地回答道:“卢将军已有醒转的征兆,郎中说,今日应该就能苏醒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戚玉霜面上神情一松,卢辞身上的伤,没有伤及真正的要害,只要好好调养一阵,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她转过头,对周显道:“殿下上车吧,让孙信忠扶您起来。” 周显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道:“我前几日亦请御医为卢将军看诊,说是只要醒来便可无恙。如今,你尽可以放心了。” 戚玉霜笑道:“那我便替卢文藻,先谢过殿下了。” 周显一愣,清冷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怔怔地看着戚玉霜唇边的笑意。 她替卢辞,谢过他?
第31章 疏不间亲 古人云, 卑不谋尊,疏不间亲。他本以为,自己与戚玉霜一同长大, 情同姐弟, 当远胜于旁人百倍。不想在戚玉霜眼中,他相比卢辞, 竟是更疏远的一个。 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他久居深宫之中, 只能等待着戚玉霜偶然心血来潮, 提笔而书的信件,通过一道道大小驿站, 辗转大半个月, 传到他的手中。等他拿到之时,戚玉霜早已换防到了另一处,大军挥师而过, 留下无数激越的战绩与赫赫的传说。而他只能从简短的文字中, 努力去想象着塞北的天空与草原,落日与雄鹰。 她最为光耀的时刻,卢辞都站在她的身后,成为属于她的传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卢辞是她交情过命的同袍,世交之谊的兄长,沙场之上,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在戚玉霜心中,必然是比一个义弟要亲近百倍的。 周显心中方燃起的那一簇微小的火苗, “喀嚓”一声, 轻轻地熄灭了。 他低下头, 唇角微动,用极小的声音道:“他当年对你……” 七年前,卢辞怀抱父亲灵位,状告戚老将军之时,可曾考虑过她?又可曾考虑过半分的旧日情谊? 戚玉霜心中自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七年前,卢老将军战死,卢辞拼死杀出,身受重伤。她连夜照顾,生怕她一眨眼,卢辞就咽下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气。 可惜,还没有等到卢辞醒转,戚老将军就带她离开了北疆,回京负荆请罪。天奉帝的震怒乃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当时她身在狱中,心态本还平和,夜间,却突然有狱卒点起灯火,轻轻叫醒她,颤声道:“少将军,戚家……完了!” 她一怔。 素不相识的狱卒手颤抖得令人紧张,每一个字,都仿佛响在她的耳畔,又仿佛极为遥远,隔着一层朦胧的烟雾,轰隆隆地响起: “卢隐将军的夫人携其子跪于宫门前,状告戚家。卢小将军一身重孝,怀抱父亲灵位,差点一头碰死在阶下。如今陛下惊动,再次震怒,恐怕、恐怕是……” 周显的声音,猛然将戚玉霜从回忆中拉出,他关切地盯着她的面色,道:“你怎么了?” 戚玉霜摇了摇头。 周显自责道:“抱歉,我一时失言,不该提及此事。” 戚玉霜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他,非他之过也。” “以后不必再提。” 周显默然。 就在说话之间,孙信忠已经走了过来。周显在孙信忠身上扶了一下,没有说话,径自上车去了。 戚玉霜在院中寻了一匹马,翻身上马,溜达到车驾前,准备送周显回去,却看到周显在车里伸出手,把帘子一放。 得,全遮住了。 戚玉霜骑着马转了一圈,想从车帘缝隙里偷窥一下周显的表情。结果周显像是早有准备,两边帘子放得严严实实,人在里面一声不吭。 戚玉霜无奈,稍微提起一点声音,对孙信忠道:“孙副将,那就劳烦您护送太子回去了。” 孙信忠挠了挠头:“少将军,那您……” 戚玉霜眼风微微一瞟周显的车驾:“我这就走了。” “什么!”孙信忠大惊失色,“少将军,您都已经回来了,难道还要走吗?” 戚玉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孙副将,您称我一声少将军,是顾念往日的情分。我如今并非什么少将军,岂能在此久留。早晚要走,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分别?” 她此言一出,孙信忠登时大惊:“少将军,您方才回来,又要走么?若是末将无礼,有得罪之处,末将向您赔罪!” 如今卢将军还未醒来,汪合通敌之事暴露,原镇北关大将王百用身受重伤,城中根本没有可用之将,如果戚玉霜现在走了,镇北关该怎么办? 戚玉霜道:“与你无关。” 孙信忠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明白了戚玉霜的意思:戚家当年的事,换做是谁,都要心中不忿。她戚玉霜不怨恨也就罢了,怎么肯再为朝廷出力? 孙信忠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那您这次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出手救驾,擒杀汪合呢?为什么大小数战,几度操心劳力呢? 戚玉霜听到他的话,目光微微一暗,沉默不语。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心中所想,周显明白,旁人却未必明白。 但这种话没必要对孙信忠说,更没有必要对旁人解释。她平生信念,不过求一个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寻常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 戚玉霜心中轻轻叹息,有些勉强地笑了一声,提起精神,道:“当然是为了车上的那位。” 她努努嘴,眨了眨眼睛,语气表现出一副很失落的样子:“他现在脱离危险,自然也是我离去之时了。” 话音落下,戚玉霜摆了摆手,一拉缰绳,掉转马头,道:“孙副将,替我转告卢文藻,就说他若是守不住这镇北关,我戚玉霜一辈子瞧不起他。” “哗啦”一声,车帘被猛地掀开,周显的脸出现在车窗旁,他的下唇上有一排浅浅的牙印,像是刚刚用牙齿咬着嘴唇,在反复纠结着什么。 外面的对话,他都听在耳朵里。戚玉霜的声音仿佛一根根弯连不断的小钩子,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地贯进他的耳中,令人忍不住想把每个字一笔一划地拓下来印刻在脑海里。 戚玉霜说,这次出手,是为了他。 这句话反复在周显的心里回荡,带着一阵阵回音,把他心中方才勉强压下去的心绪搅了个地覆天翻,荡开一圈圈凌乱的涟漪。 他仿佛着了迷似的仔细回味这几个字,竟然从中品出一点难以启齿的甜味。 虽然戚玉霜的意思,他心中清楚,不过是借他作个幌子。但这种独一无二的滋味,真的容易让人产生出一种眩晕的幻觉—— 在她的心中,他有着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 比什么卢辞,什么其他人,都要重要,值得她弃剑相救,以命换命。 卢辞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周显的五指攥起又放开,撩着车帘,小声道:“姐姐。” 他本就生得清雅俊秀,薄薄的淡色双唇微微抿起,泛起一点柔软的失血之色。若是戚玉霜此时回过头来,看到他的模样,一定会心软。 可惜戚玉霜没有第一时间转回头,门外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个传令兵身骑白马,高声传报道:“莫老将军将默硕大军阻于东虎峡谷三个时辰,如今兵力不敌,已然依照少将军之计,回撤向镇北关而来了。” 说罢,传令兵翻身下马,将雪白的马匹牵了过来——这才是戚玉霜的踏雪,被莫老将军特意叮嘱传令兵带回给戚玉霜的。 “嗯。”戚玉霜点了点头,“莫老将军辛苦了。” 这本就是她与莫老将军在将帐中定下的计策。莫老将军率领一万后军压粮运草,兵力不多,难以应对大战。于是戚玉霜大胆提出兵分两路,由她率领五百骑兵,扮作犬戎大军,趁着骁山起雾之时来到镇北关前,与汪合见面,让他误以为眼前是默硕部队,伺机救下皇帝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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