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才有了万箭穿心啊……”。 宛如一记闷雷轰然炸响,不只是卢辞,戚玉霜的脑海中也被砸得骤然一片空白。 当年邙谷之中,传令卢隐老将军出战的,是——哈尔齐?! 卢辞再也控制不住手中的长剑,剑尖抖动如同白蛇,一剑猛地向哈尔齐刺去! “且慢!” 戚玉霜左手一把攥住卢辞的手腕,手心的鲜血一下子将卢辞白色的袖口染成了血红之色。 她直视着哈尔齐,语气中终于带上了冰冷的怒意: “你背后的主人是谁?” 哈尔齐冷笑一声,闭口不言,一副毫不在意的架势。 戚玉霜冷冷勾起唇角:“是娄邪单于。” “娄邪单于,是如何得到戚家军内部调兵布阵消息的?” 在她左手紧握之下,卢辞的脉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在这个问题从戚玉霜口中问出的一刹那,他的心情也陡然悬起! 哈尔齐闭上双目,依旧不做回答,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 戚玉霜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动怒,她淡淡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们十九居氏的下落?” 哈尔齐刚闭上的双目猛地睁开:“居氏——还活着?” 戚玉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哈尔齐双眼瞪大,高声道:“戚玉霜,你把居氏关到哪里了?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并没有参与过任何单于的计划!” 哄谁呢?戚玉霜一个字也不信,她面不改色,以一种笃定的口吻冷声道:“泄露戚家军布防的,是不是——高庆?” 哈尔齐正在心神动荡之际,面上神情来不及掩饰,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一缩。 戚玉霜心中顿时得到了答案。卢辞的手腕剧烈颤抖了一下,失声叫道:“什么!” 高庆明明也身陨于邙谷之中,连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怎么可能是他? 戚玉霜却已经明白了真相。她心中剧烈震荡的情绪一瞬间越过堤防,强烈的恨意冲天而起,几乎支配了她所有心窍。她满怀恶意地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这个笑容看在哈尔齐眼中,仿佛是世上最为恐怖的恶魔,让他永生永世难以忘怀: “我戚玉霜从不骗人。实话告知于你,她,已经死了。” 哈尔齐野狼一般的眼睛闪烁着暴戾的光芒,他双眼中只有一个目标,死死地盯着戚玉霜,每一个字仿佛是含着血从牙根里迸出:“十九居氏,她怎么会……!” “她挟持太子,罪无可恕——当场伏诛。” 哈尔齐幽邃的瞳孔缓缓凝固,他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愣愣地重复了一遍:“罪无可恕,当场伏诛……” 他倔强挺着的背脊像是一瞬间被拔掉了脊梁骨,蓦地软倒在地。 戚玉霜冷眼看着他的反应,心中的恨意却没有丝毫得到快慰,哈尔齐受到的折磨,岂能与她、与北疆十万大军的血债相提并论! 心底深处污浊阴暗的泥淖,似乎在刹那间潮涨而起,幽黑的浪涛再一次没过她的头顶,几乎要将她窒息其中。 忽然,一只微暖的手掌握住了她垂下的手指。 戚玉霜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从梦境中唤醒,铺天盖地的恶意与仇恨在这一点暖意之下,仿佛见到了清晨曦光的浓雾,骤然退却。 她微微偏过头,却看到周显板着脸,站到了她身侧,在宽大袍袖遮掩之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嘴唇微动,小声道:“勿中奸计。” 戚玉霜轻轻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神。哈尔齐瘫倒在地后,目光直视着旷远深沉的天空,却突然发狂一般,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天际,如同滚滚雷鸣,众人猛然后退一步。 哈尔齐的目光空洞如同死物,却在这一刻,如同用尽了全身之力般,发出了最为狰狞的笑声: “戚玉霜、戚玉霜!” “你会后悔的!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将来有一日,你知道了她的身份,你——会后悔的!” 戚玉霜目光一凝,突然道:“不好!” “掰开他的下颌!” 两旁士兵猛地扑上,去掰哈尔齐的下颌骨,然而已经晚了。一口鲜血,猛然从哈尔齐的口中喷出,直射天际。 哈尔齐,已经咬舌自尽了! 卢辞浑身所有的气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他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无数年支撑他走下来的信念一朝崩塌,卢辞双膝重重落在地上,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哈尔齐的尸体,喉咙一甜,一口黑血骤然咳了出来。 “文藻!”戚玉霜一步跨出,就要去拉他。 “别……别过来。”卢辞背对着戚玉霜,脊背不断颤抖。戚玉霜微微皱起眉头,手刚伸出去,却被卢辞猛地挥开。 卢辞力道极大,戚玉霜没有防备,一挥之下,竟也噔噔噔向后倒退了几步。 周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寒光闪过! 卢辞右手长剑已经如惊鸿般掠起! “卢辞!!”戚玉霜惊喝出声,飞身前扑。 卢辞手中的长剑快若闪电,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喉咙间抹去。 他这是要自刎! “苍啷”一声,戚玉霜腰间龙泉剑终于出鞘,一剑急落而下! “铛”!卢辞手中的长剑,在触及到喉咙前的一刹那,被龙泉剑自斜方而来,一剑削为了两截! 被削断的半截剑刃余势有所停滞,却依然按照惯性擦过了卢辞的脖颈,在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戚玉霜身在卢辞后方,看不到他脖颈前方的情况,急道:“快转过来,给我看看!” 卢辞右手抛下断剑剑柄,狠狠一拳锤在地面上,尘土纷飞。 他缓缓转过身,身体颓然地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戚玉霜。 戚玉霜一眼就看到了卢辞脖颈上一道红色血线,鲜血顺着细长的剑痕慢慢向下流淌。所幸伤口伤得不深,流血不多,否则伤在咽喉之上,多半难救了。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文藻,你何苦……” 戚玉霜话音还未落下,卢辞修长的身躯跪在她的脚下,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一滴一滴,滴落在黄土地面上,砸出了一个个小坑。 戚玉霜眼眶猛地也有些发酸,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辞左手缓缓抬起,握住了她金甲上一片垂下的甲叶,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戚玉霜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拍了拍卢辞的后背。这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举动,却让卢辞在一瞬间崩溃,他身体猛然向前,隔着冰冷的甲胄,一把将戚玉霜抱到了怀里! “玉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戚玉霜鼻子也泛起酸意,她缓缓伸出手,回抱了一下这位在她走后,一力支撑北疆大局的青年。 强敌窥伺,外有国仇,内有家恨。七年的日日夜夜,他恐怕从未得一夜安眠。 卢辞低着头,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为什么不让我以死谢罪? 戚玉霜目光柔和,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这不是你的过错。” “文藻,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何而死的吗?” 卢辞仿佛骤然被刺痛,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戚玉霜眼中带着湿意,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道: “我父与卢老将军结拜之时,曾一同立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卢老将军殒身邙谷,我父日夜愧疚,无颜见老夫人与你孤儿寡母。狱中呕血,自知时日无多,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携全家回归乡里,不可记恨你与老夫人。” 戚玉霜的目光温和如水,卢辞背脊不断起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戚玉霜心口的剑伤,却又如同触电般缩回。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随意触碰了。 戚玉霜轻轻将他推开,站起身,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文藻,你先回去好好养伤。” 周显目光黑沉沉看不清眼神,他站在戚玉霜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微微一动。 戚玉霜转身向后,周显一步跟上:“我帮你。” 戚玉霜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赞许:“好。” 她背对众人,无人能看到她面上的表情。此时,戚玉霜只觉得内里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空落得可怕,彻骨的寒风无孔不入,铺天盖地从七窍的缝隙向内侵袭。 然而,在心底深处,旧日沉寂的血液,饱蘸着仇恨的怒火,再一次熊熊沸腾了起来。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当年邙谷惨败,果然另有凶手! 邙谷之中的累累白骨,七余年未见天日。而她的仇人,如今还活在这个世上! ——不报此仇,戚玉霜,誓不为人! 看着她即将走远,在她身后,卢辞突然嘶哑着声音,极为用力地问道: “玉霜!” “当日镇北关外,那三箭相助……是你吗?” 戚玉霜没有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大步向前。 周显跟在她身后,黑色的玄裘随风而动,不经意地遮住了卢辞看向戚玉霜背影的方向。
第40章 一方手帕 中军帅帐是用来点兵布阵用的, 戚玉霜作为三军主帅,自己也有休息的营帐。 她一路快步而行,将喧哗甩在身后, 步入帐中。 周显没有说话, 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步步随着戚玉霜的步伐, 也默默跟了进来。 戚玉霜心里正满腹思绪,一个没留神, 一回头, 正好看到周显严肃的脸色,差点撞个正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 于是她转身坐到榻上,对周显招了招手:“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周显道:“吩咐不敢当。” 戚玉霜看着他面上一派严肃的神色, 嘴里却说出这样明显口不对心的话, 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显道:“笑什么?” 戚玉霜一边笑,一边心里道: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七年不见周显,周显竟然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境地。年纪轻轻,不仅心思如此缜密,更是帮她解开了一桩大事。 不过,骨子里的脾性,倒还是一模一样。 她见周显还直直地杵在原地, 再次招了招手, 刻意把声音放得轻柔:“殿下, 是有什么话想要和臣细说吗?” 她唇色有些泛白,眼中笑意也不似平时明亮,微微弯起的薄唇失了往日的凌厉,在她刻意放缓和的微笑下,竟难得露出了一种有些虚弱的温柔气质,美得令人心神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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