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从未有一刻感受到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惊艳与悸动。 他脸上的绯红太过明显,以至于连心不在焉的戚玉霜都觉察出了一点不对。 火烧得太旺了?周显怎么脸都红了。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水红缎子的箭袖劲装,往日里她常外穿当做练功服的,与军中一帮人比武练剑,打得他们抱头鼠窜,似乎没见过有什么不对劲? 总不能是周显年轻,火气太旺吧…… 周显轻咳了一声,猛然打断了戚玉霜的思绪。他偏过头,轻声道:“你先包扎伤口,我去帐外。” 说罢,不待戚玉霜回答,周显匆匆转身,步履极快地走出了营帐。 只是,他平日礼仪太过周到,此时却终于露出了一点急促的马脚,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戚玉霜思绪被他打断,也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周显毕竟年岁已经大了,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这心思也一天一变,着实难捉摸得紧。她怕周显敏感多思,于是隔着帐帘道:“多谢殿下帮我把门,营中人多,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莫名其妙被盖了一顶“把门”的帽子,周显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被划分在“乱七八糟的人”之外,这种被偏私的感觉,真是…… 帐中响起极轻的布料摩擦之声,戚玉霜的剑伤在心口,只能解开上衣绕脊背前胸一圈包扎。帐帘虽然厚重,但在极为明亮的火光映照下,依旧能隐约看到里面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影。 周显只看了一眼,就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若是他再看上一眼,心中真的就再也控制不住怦然而动的意马心猿了。刚升起的一点情愫颤生生在心尖冒出一个萌芽,杂乱的心绪无微不至,只要寻得一个失神,就能瞬间无孔不入,在心上搅动个天翻地覆。 周显无可奈何。他除了紧闭双眼,别无他法。 孔孟老庄,日日记诵的圣人之言,修身正心之理,此刻完全咕嘟成了一锅半生不熟的浆糊,是一个字也想不起了。若是背书有用,周显早就从《大学》第一章 开始重修了。 “殿下,殿下!”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周显心浮气躁的自我反省。 周显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近卫。近卫道:“殿下方才嘱咐属下去取的祛痕膏,属下已经取来了。” 他献上一物,周显接了过来,正是他方才命人回去取的祛痕膏。 此物与寻常的金疮药不同,不仅对治愈伤口有奇效,而且加入了白芷、白附子,伤口无论大小,均不留伤疤,生长肌肤,润泽颜色,是少见的疗伤上品,一般都是宫中妃子公主们才有资格使用。 周显点了点头,帐中戚玉霜似乎已经结束了包扎的动作,开口询问道:“殿下,是谁?” “无事。”周显道,“可包扎好了?” 戚玉霜应了一声:“殿下,进来吧。” 周显让那名近卫退下,偏着头掀开帐帘,确认戚玉霜都已经穿戴整齐,才迈步而入。 戚玉霜看着他变化不定的面色,笑道:“殿下手里拿的是什么?” 周显如实回答道:“祛痕膏。” “好名贵的东西。”戚玉霜赞叹了一声,显然也是听说过宫中这个出了名的疗伤药膏。 周显解开祛痕膏的瓷罐,手心朝上,朝戚玉霜伸出手。 戚玉霜愣了一下,明白了周显的意思——让她把手递过来。 她经历过大小多少战,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多这一道也不多,少这一道也不少的,何苦用这个麻烦东西?她心里有点犯懒,又不好找借口,只能干笑道:“我从不用这个。” 周显的手却没有收回去,漆黑的双眼凝视着她,态度明显是很坚决,不达目的不罢休。 好吧……戚玉霜叹了一口气,把左手伸了出来。 周显把她的手放在手心上,认真的姿势和临阳城上给她用白色细麻包扎时一模一样,捻出一点药膏,动作轻柔地涂在她手心寸许长的伤口上。 戚玉霜心里哀叹一声,真是小冤家,麻烦透了! 但于周显而言,此时却和临阳城上时,心境完全不同了。 火光明亮,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戚玉霜的面颊与领口上露出的一小段白皙脖颈。 她生得俊俏,一向恣意洒脱、顾盼神飞,在下属面前冷若冰霜,一举一动不怒自威。但在亲近的人面前时,说笑之间,面颊如同梅花绽放,凤眼流转,说不尽的灵动与俏丽。 只是现下,她刚受伤失血,往常双颊上健康的颜色褪去大半,本就冷艳的颜色更显得雪白,眼睫低垂,神情懒懒,在他面前又不设防,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虚弱的味道。 周显的心脏反常地跳动了起来。戚玉霜的十指修长如玉,手心却很柔软,这只执剑挽弓的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落在他的手掌中,任他施为,没有半点戒心,微微泛红的指尖一动一动,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有一种不得不耐着性子的嗔怒与可爱。 他能够感觉到,在自己的胸膛里,一颗心正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时下氛围太好,好到周显下意识把心里困惑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在临阳时……” 你救我的时候,心里在想的是什么呢? 戚玉霜挑起一侧的眉毛,见周显话说一半,又吞了回去,有点惊奇:周显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吞吞吐吐了? 她扬了扬下巴:“殿下,在临阳时怎么了?” 周显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仓促地换了一个问题,表面上语调却依旧平稳,没让戚玉霜听出丝毫不对劲:“你的甲胄,似乎是一套银甲。如今为何换作金甲?” “哦,这个啊。”戚玉霜兴致大缺,觉得没什么意思,随口回答道,“那套因是父亲留给我的,故才带在身边。那是我刚上战场的时候,父亲和卢老将军让工匠给我和卢辞一起打的,用的同一块好材料,弄出来的颜色才一样。卢辞喜欢银白素白之色,我没什么兴趣,后来嫌弃这套和他的太像,不利于我扬名立威,就换了。谁想到还有借他之名吓退犬戎的一天。” 周显:“……” 早知道,还不如不问!
第42章 定婚人选 周显心里乱成一团的心思, 多亏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戚玉霜是一点也没接收到。 她正满心琢磨着一件事:镇北关内城的默硕大军已经扫荡干净,冯老将军一路追击, 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冯阔率领的幽州驻军也把一路的残兵余寇扫平了, 是时候先把天奉帝和这一帮大小累赘先送回幽州去——这帮尊贵的拖油瓶不能磕不能碰,临到阵前胆子都能吓破, 搁在镇北关,她着实不放心。她下一步要出兵关外, 对付犬戎, 必须得她亲自率兵,不可能为了他们长期留守镇北关。一旦这些人出了点什么事, 她也不好交代。 但毕竟是天子御驾亲征, 威仪阵仗摆得这么大,现在犬戎还紧逼城下,皇帝先从前线跑了——这算什么事?戚玉霜对天奉帝的心态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想跑, 又顾忌面子,不跑,又实在害怕犬戎。 咳,周显不算小累赘之列,纵然是一百个周显同时留在镇北关中,戚玉霜也自信能保护好,保证一个都丢不了。但她寻思着,还是要先和周显交个底,以防他多想。 她沉吟了一下, 没想出什么委婉的问话方法, 只好在语气上委婉了三分, 用词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如今镇北关内已经清扫干净,陛下是否考虑銮驾回京?” 周显纷乱的思绪骤然一梗,脑海中霎时清明,摇摇晃晃地回荡着这个问题。 以天奉帝的态度,多半给个台阶,就会立刻卷着铺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并暗中发誓再也不踏上北疆地界。 他作为储君,自然也是要跟随天奉帝的銮驾一同回京的。 对于这件事,他心里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但在此情此景,这个问题宛如一根细弱的银针,乍然戳破了暧昧摇荡的气氛。 在戚玉霜心里,他是个年龄未及弱冠的孩子,京城金尊玉贵的一身绫罗,即使在北疆走了一遭,终究也是风沙草原上的过客,不可能栽在茫茫骁山中,长成根系虬结、枝叶参天的雪松。 他早晚是要回京的。京城不是戚玉霜的家,镇国公府她统共没有住过几年,在宫中居住的时日也不过几年,北疆才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她的祖籍在此,父辈祖辈皆葬于此。 他与戚玉霜,不过是幼时一段强行凑来的缘分,恐怕在戚玉霜那里,作“旧情”而言,还算足够,但若说牵挂,却还远远不够。 他纵然不喜卢辞,却也不得不承认,卢辞与她,才称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马——志趣相投,牵马挽弓,并肩沙场,共成一世英名。在他回京之后,以戚玉霜的性格,必然还是对卢辞怀有亏欠之心,更不可能对他有所隔阂。北疆正副双帅,老将们心有默契的一对,听起来何等般配? 我能做什么呢?周显深深地尝到了一股无力的味道,在焦躁与不安的血液里生根发芽,逐渐结成一块生硬的痼疾,在砰砰跳动的心房中叫嚣膨胀着。 他手里祛痕膏的瓷盖没来由地一滑,差点跌落在地上。 戚玉霜眼疾手快,一把在空中捞住,奇道:“怎么了?” 周显沉默着摇了摇头,方才还万千情绪涌动的心中,此刻宛如一片雪亮的明镜,照出了他心底最真切的欲求与渴望。 他轻轻从戚玉霜手里取回瓷盖,手指甚至没有与戚玉霜有半分接触,迅速收回:“父皇……应该会尽早回京。” 戚玉霜“哦”了一声,显然是意料之中,她语气意味深长地道:“殿下,还记得临阳城外,断剑山下之事吗?” 周显一愣。 断剑山下之事……是她第一次救他的地方?戚玉霜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心里那丝难以割舍的希冀骤然放大,不受控制地膨胀开来,周显低声道:“记得,怎么?” 戚玉霜的语气分辨不出态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尚不明朗的事实:“那日追杀殿下的犬戎兵,由谁指使,殿下可有头绪吗?” 周显眉头轻微一皱。 戚玉霜抬起头,看着周显的面庞,叹息一声:“陛下带殿下亲征北疆,朝中由何人监国?” 周显垂下眼帘,道:“大皇兄。” 戚玉霜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周显。两个人在此刻都没有多言,但心中之意,已经完全相通。 周显沉默良久,道:“我早有此疑。” 想对他下手的,无非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如今在镇北关中,能对他下手的,绕来绕去,也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在他出城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引来一支犬戎骑兵,对他身边亲卫的数量与本领了然于胸的,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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