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献计,除了为她,也为大楚国本。” “这两件,不管是为了哪一件,虽死无憾!” “事情紧急,恳请大人先赐药给下官。” 顾仲肃弯腰扶他双臂,“老夫明白了。” “老夫现在命人去取天山雪莲,你先回去救人。上奏之事非一时半会能成,回头我们从长计议。” 沈晏之不再耽误,想到秦归晚还生死未知,起身时颤了一下身子,差点绊倒。 “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求,关于下官对秦氏感情,还请大人为下官保密。” 顾仲肃一口应下,呼来贴身奴仆,耳语几句,奴仆很快捧来一个匣子。 顾仲肃亲自将东西递到了沈晏之手中。 沈晏之打开,里面是两钱天山雪莲。 他什么也没说,眼睛通红对着顾仲肃躬身行一礼,拿着东西飞快打马走了。 待他走远,顾仲肃越想越唏嘘,回到屋,将此事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大惊失色。 “什么?沈晏之为了秦归晚,疯了吗?” 他现在刚官复原职,屁股都没坐热,提出此策,简直是让自己成活靶子。 一旦上奏此事,莫说远在封地的世家族长们,便是京都这些被世家扶持起来的官员,也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细细沉思片刻,又赞叹沈晏之年纪轻轻,心机却深不可测。 顾仲肃点头赞同,“他从始至终未说半句谄媚奉承之话,只拿这件事来换。” “临走时,又求我为他钟爱秦氏一事保密。” “他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这一招,简直一箭三雕。 一来:要东西不求人,以下官身份和定国公以物换物,维护了尊严和骨气; 二来:最终受益之人是皇上,皇上必然会大力支持,并全力保他。 且长公主和定国公只有一子,不担心受此事影响,二人又一直真心辅佐景崇帝,必然会全力支持。 此事风险虽大,一旦成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三来:可能觉察到了顾濯缨对秦归晚之意,当面说出自己对秦氏之心,顾家既然知道,再不能去横刀夺爱。 “我看,你还是断了为濯缨抢妻的心思吧。” 一个为对方远走异国他乡,一个为对方甘愿搭上性命来换药,这种感情,岂是他人能挤进去的? 长公主轻轻摇头,神秘一笑。 “那又如何,他一往情深,不代表秦归晚同样。” 她做事素来不撞南墙不回头,必须知道秦归晚的心意才能彻底死心。 * 明兰院。 顾濯缨躺在榻上如炕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今日叮嘱了曹太医,若是沈家有人去太医院请人给秦归晚诊脉,他就亲自过去。 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药材,沈家一旦没有,就寻理由打发沈晏之来找他要。 他想办法去宫里找。 实在睡不着,正要翻身起来,路绥火急火燎进来了。 “世子爷,不好了,秦姑娘不行了!” “什么!”顾濯缨直接从床上赤脚跳下,一颗心几乎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路绥拧着眉道:“不过,现在有救了。” 顾濯缨磨牙攥拳,“你一口气说完能死吗?” 路绥不慌不忙道:“秦姑娘犯了厥证,救人需要的天山雪莲只有咱们府里有。” “曹太医按照你的叮嘱,让沈大公子来找你要。” “可他来府里直接去找了老爷,二人在书房密谈一会,老爷让人切了二钱天山雪莲给他。” “他这会已经带东西回去了。” 顾濯缨错愕不已,“他和父亲说了什么?” “为何不直接来找我?” 来找他,什么都不需说,他会立马把东西双手奉上。 路绥摇头,“属下不知,老爷没说。” “我去问问父亲。” 顾濯缨赤脚往外走,路绥挡在他身前。 “世子爷,别忘了你今日怎么和长公主说的。” 顾濯缨如被冻住。 屋内一灯如豆,模糊朦胧地映出郎君落寞的身形。 友妻。 这两个字如咒语,把他死死捆住。 他没资格关心,也没资格多问。 甚至龌龊到不可见光的心思,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第49章 卖酒 沈晏之带回天山雪莲,速度之快,让郁秀院内的人愕然。 他风轻云淡道:“我去顾府时,定国公尚未就寝。” “他听闻我想要东西救人,直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场给了我这个。” 定国公素来心慈好善,此事人尽皆知,听他这般说,屋内人并未起疑。 匣子打开,曹太医惊叹:“定国公当真出手大方,一次给了两钱。” 贺妙心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 这等好东西,一次得到两钱,不能私留,只能眼睁睁看着拿去给秦归晚入药,实在暴殄天物。 杜氏眸中精光闪过,给自己贴身丫鬟使了一个眼色。 两钱过于浪费,煎药用一钱即可。 丫鬟当即上前,“大公子,交给奴婢吧,奴婢现在就去煎药。” 沈晏之淡淡出声,“定国公说此物药性奇特,必须懂药理之人亲自煎,才能发挥最大药效。” 言毕,抬手将东西递给曹太医。 “曹太医,有劳了。在下不想厚着脸皮再去顾府要一次。” 曹太医瞥到杜氏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瞬间心下了然。 接过东西,拧眉严肃道:“确实如此,一旦煎药时间和火候掌握不好,药效全失。” “你们稍等片刻,老朽去去就来。” 杜氏僵硬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曹太医拿着东西出门后,暗自腹语。 这沈家的水真浑。 屋里寂静地可怕。 贺妙心泪眼婆娑坐在榻边看着秦归晚,时不时抹一下眼角。 杜氏来回踱步,略显焦急。 沈晏之淡定坐在一侧圈椅上,盯着屋内绣屏上的图画怔怔出神。 上面画的是卓文君当垆卖酒。 酒铺外挤满了打酒之人,有些人一脸幸灾乐祸,明显是来看笑话的。 容颜俏丽的卓文君穿着粗布麻衣,毫不在乎这些不怀好意之人的眼神。 站在铺中,落落大方地为客人打酒,视线看的却是旁侧正在清洗酒器的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穿着赤背短衫,抬眸,对着卓文君缱绻含笑。 酒铺外画了一棵高大的红豆树,上面并排站着两只交颈相依的喜鹊。 虽屏风有些老旧,图画已褪色,画工却是极好。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之间的柔情蜜意,几乎隔着画面就能感觉到。 他一颗心蓦然如被捏住一样发紧。 他和秦归晚也曾有过这样款款深深的时刻。 当初中毒事件后没多久,东羌朝堂发生政变,他被流放到西北荒漠边城半年。 临走前,九王子告诉秦归晚,若愿留下跟着他,可不必同被流放。 秦归晚一口拒绝。 九王子恼怒之下,不许他们带任何身外之物,更不许带贴身丫鬟。 刚到边城,秦归晚的眼疾便复发了。 他什么都没想,放下一切私念,每日出门帮人抄书、讲课、写书信,甚至去镖局帮人卸货。 不管多脏多苦的活,只要能做的,他都愿意干。 为的是挣钱给秦归晚买眼疾和调理身子的药。 他们挤在一个破旧小院里相依为命。 秦归晚双目皆盲,在家无法出门。 他担心有歹人趁他出门闯进来,便给旁边住的一个胖寡妇送了一堆米油茶点,求她白天多关照一下秦归晚。 胖寡妇的两个女儿已出嫁,她平时每日在家以纺布为生,心地良善,知道一个独身盲女在家不易,收了东西后,让秦归晚白天待在她院里。 他出门前会把秦归晚送到胖寡妇家,晚上,再去接她。 她眼睛看不到,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胖寡妇纺布时,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院中。 侧耳听着屋外动静,一坐就是一整天。 不知她是如何分辨出脚步声的,只要他过去推开胖寡妇家的那扇门,她总能第一时间站起来扑进他怀中,欣喜地喊一声夫君。 胖寡妇打趣说:“你们夫妻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如想法子盘个小铺子,如此就能每日待在一起了。” 秦归晚耳尖染红,“金大娘莫要打趣我们了。我们身无分文,哪来的钱盘铺子。” 第二日起,他开始更加卖命地出去挣钱。 终于在秦归晚眼疾恢复那天攒够了银子,盘下了一间又小又破的铺子。 他牵着秦归晚的手来到破旧店铺前,指着门头告诉她。 “我已经盘下了这个铺子,又找人学了酿酒技能,以后专门卖大楚特有的酒水。” “我不用每天出门做活,就不会担心你独自在家被欺负了。” 秦归晚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忽然红了眼圈,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扑簌落下。 他将她揽在怀中,轻笑道:“晚晚,别哭。你眼睛刚好,不能哭。” “你是堂堂大当户之女,就算不受待见,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 “如今跟着我流放到这里,缺衣少食,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委屈你了。” 她仰头望着他,眼含热泪笑道:“夫君,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委屈。” “我记得你讲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以后,我当垆卖酒,你洗涤酒器。” “药来了,快扶她起来,给她喂药。” 思绪被打断,曹太医小心翼翼端着一碗药进来。 沈晏之回神,只见屋里的丫鬟婆子都忙起来了,扶起秦归晚后,杜氏亲自上前喂药。 她口唇紧闭,杜氏不敢大口喂,只能一点一点顺着口缝灌入。 沈晏之僵硬着脖子看向了屋外。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疯,会失控。 会上前抢走药碗,将她揽在怀中给她喂药。 心尖上的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什么都不敢做。 贺妙心扭头发现沈晏之看着屋外出神,一副完全不在意秦归晚死活的模样。 心里一喜,上前小声道:“表哥,你今晚哪也不许去,必须在这里看着秦姐姐。” 妻子生死不明,作为丈夫,于情于理都该守着。 沈晏之回头看向贺妙心。 这张脸分明生的黛眉樱口,杏脸桃腮,却总让他想到书上描述的地狱女鬼。 扭曲、恐怖、恶心。 “我明白。妙心,你别累坏了身子,先回去休息吧。” 贺妙心摇头,“没亲眼看着秦姐姐度过难关,我哪也不去。” 不管死活,总得知道结果才能安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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