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认识太多字,但是看得懂书里的图。 秦归晚细细浏览起书脊上的字,扫了一圈没看到有关京都舆图的书,有些失落。 随手打开几本,惊诧地发现,每一本都有沈晏之在上面标的小字。 这些居然全是沈晏之看过的。 有本河渠书里夹了一个小小的册子,打开,里面是一长篇治水论。 有些地方写得虽然稍显稚嫩,但整体条理清晰,可圈可点。 文章最后还写了一句: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字迹遒劲有力,几乎力透纸背,可窥写字之人当时的心境。 看落款,是沈晏之十一岁所写。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被俘前,他是一个从小苦读圣贤书,一心想为国效劳、大展宏图的人。那个时候的他,确实配得上阿扇母亲所说的君子二字。 思绪翩飞间,心疾猝然发作,她捂着心口,蜷曲着身子倒下了。 “主子!”阿扇飞快上前,把她抱到了四足榻上。 眩晕和心绞痛一阵一阵撞击着秦归晚的身子,她无力说话,只能死死捂着自己心口发颤。 因为临时起意出来,两个人都没随身带药。 且放药位置只有阿扇知道。 为了安静,书房建在了雨涛院的角落处,平时便极为幽静。 这会院内外都没下人,一时喊不到人过来看着秦归晚,阿扇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主子,您坚持一下,奴婢现在去取药。” 说完,她飞速奔去了郁秀院。 第122章 来信 秦归晚躺在榻上哆嗦不断,疼痛犹如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着她。 在到达一个顶点后,她觉得心脉几乎停止了跳动,呼吸也跟着要消失了,好像濒死一般。 下一瞬,这感觉诡异地消失了。 尽管全程只有短短的半刻钟,她的后背却贴了一层薄汗,活生生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 现在只能平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息。 休息须臾,喘息逐渐平稳,这才后知后觉,这心疾的发作应该和眼疾一样。 毫无预兆,来得快,去得也快。 无奈苦笑一声,她撑着身子起来。 因为心疾导致脑袋昏昏沉沉,她落地后跟着晃了一下身子,双手按在旁边的束腰雕花长桌上,不小心碰到了上面放置的烛台。 屋里发出一声闷沉的咯吱声,突兀诡异又刺耳。 秦归晚冷不丁惊了一跳。 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是其中一个书架格子中间忽然露出一个小小的秘阁,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掐丝珐琅嵌玉木匣。 她好奇上前,鬼使神差地取出匣子,放在桌案上打开了。 入眼便是她和沈晏之的东羌婚书。 可以看得出,粘合之人十分用心,撕碎的婚书被拼合的极为巧妙。 若不是上面无法掩盖的缝隙,看着几乎和新的无异。 她僵了一下,取出婚书,下面是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护膝、菩提根打磨的红豆骰子、荷包,男子用的玉簪、扇套、剑穗、同心结、香囊、络子、玉佩…… 这些,全都是她送他的东西,一样不差,皆完好无损。 里面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筏,她打开,这是她前些日子写的《五千言》。 她把以清和以宁圈了出来,沈晏之在旁边提笔写了沈以清、沈以宁两个名字。 沈晏之顺手拿走那张纸时,她以为,他早就扔了。 沉默了片刻,她把东西重新放好,合上了匣子。 正准备把匣子放回原位,意外发现,匣子盖子中居然还有个夹层。 她掀开夹层,陡然瞪大了眼睛。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封被烧了一角的信。 信封上写着:秦归晚亲启。 看起来像是她母亲的字。 她拿起信,看清上面确实是母亲的字后,一颗心几乎快从口中蹦出来了。 五指颤抖地抽出里面的信筏,这是双面信。 一面正常地写了一些问候关心之话,另一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她看完这些内容,当场呼吸停滞。 ———— 吾儿晚晚,展读琅函,知你平安,为娘喜出望外。 只是娘亲要说一句对不起,因为娘亲要食言了。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娘亲已经离开了人世。 别难过,娘亲被俘的那天就不想再活了。 临死前,娘亲写下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你的真正身世。 你的父亲不是大当户赫连雷,而是大楚箕城的师爷:苏潇。 娘亲和他是青梅竹马。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且家境贫寒,但他温文尔雅、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在娘亲心中,他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当年箕城失守,他选择去保护长公主。 他说,只有长公主能调动人马来救箕城,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东羌人戕害城里百姓。 我知道他心中藏着家国大义,含泪看着他离开,却未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生。 我没等到他回来,等来了破城而入的东羌人。 他们掳走我后,把我关在了军营里。 听闻长公主成功逃走,你的父亲已经死在了东羌人手里,我当时便想去追随他。 可赫连雷让人把我的手脚全捆了起来,还用布塞住了嘴巴,时不时过来侮辱我。 我就这样经历了一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有一日,赫连雷安排了一名姓张的军/妓来劝我。 他想让我明白,若是我再不老实,就和这个张姑娘一样的下场。 那张姑娘也是大楚人,被抓来一年多,为了能找机会逃走,一直麻木地活着,任由东羌人糟蹋。 我求她看在同是大楚人的份上,帮我解脱。 她见我被锁在床上,哭得一直干呕,上前给我把脉,说我有喜两个月了。 被俘前,她家里是开医馆的,所以懂一些岐黄之术。 那一刻,我痛不欲生。 我才被抓来一个月,这孩子是你父亲的。 她在军营里听到东羌将士讨论过苏潇的事,听闻这孩子是苏潇的,说要帮我生下来。 她也有喜了,不过不知道父亲是谁。 但是,她愿意用腹中的杂种,换苏潇的骨肉一命。 她说苏潇为了救箕城百姓而死,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不该断子绝孙。 我不再寻死觅活,佯装温顺,三个月后才假装有孕。 赫连雷以为是他的骨肉,很开心,我趁机要求让张姑娘贴身照顾我,他同意了。 当时,东羌和大楚激战正酣,有喜后期,赫连雷几乎没时间来看我。 很快,我的羊水破了,张姑娘知道后,也吃药提前生产了。 腊月二十三那日,我们俩同时诞下了孩子,都是女儿。 张姑娘当场就掐死了自己的女儿,而后抱着你出去,说你是她生的。 我则用布包塞在衣裳里,继续佯装有孕在身。 一直熬到次年三月,我才敢假装生产。 张姑娘把你抱还给我,而后,谎称她的孩子病死了。 因为怕被赫连雷看出异常,所以,张姑娘照顾你那段时间,从不敢给你吃太饱。 只有这样,三个月的你才能看起来像是刚生下来不久的样子。 这也是你幼时身子孱弱的原因。 娘亲实在没办法,那种情况,这是能让你活下来的唯一方式。 后来,东羌打了胜仗,赫连雷要回去升官进爵,我只能抱着你跟他一起走。 临行前一日,张姑娘去看我,说了很多让我好好活着,把你养大的话。 当天夜里,她便自戕了。 我从另外一个军妓口中得知,她早就不想活了。 那日去劝我,本打算帮我解脱后,她再自杀,发现我有喜后,为了帮我生下你,才暂时苟活下来。 晚晚,你是娘亲的女儿,也是张姑娘的女儿。 若有机会,你去箕城,找到东寺街的张家,给他们说一声,张姑娘被俘后,没做对不起大楚的事。 回到东羌都城,娘亲想过很多办法带你逃走,可是都失败了。 十岁前,你身子不好,无法出远门,也经不住车马劳顿。 有一次,娘亲带着你刚跑到城门口,你就奄奄一息了。 娘亲只能抱着你再次回去。 十岁后,你的身子总算养好了,可你的兄弟姐妹也越来越多。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犯错,以便怂恿赫连雷惩罚你,娘亲根本找不到机会。 娘亲在赫连府的每一刻都活得像行尸走肉,唯一念想就是看着你长大,让你重回大楚认祖归宗。 如今你在沈家平安无事,娘亲也能安心走了。 娘亲委身于东羌人,愧对你的父亲,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走后,你不必披麻戴孝,更不必守孝。 晚晚,娘亲还想说…… ———— 信到这里就没了,下面的字全被烧坏了。 秦归晚捏着信,大脑空荡荡的。 母亲为了防止别人看出异样,和她约定,在信的背面,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真正要说的话。 这种药水干了以后无色无味,只有被火烘烤后方能显现出来。 信上都是蚂蚁大小的字,显然是母亲为了能在大汗眼皮底下顺利送出这封信,用针尾沾药水,一点一点写出来的。 沈晏之不可能知道这种药水。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日雨涛院走水,信被烧掉了一部分,其他的遭到了火的烘烤,沈晏之意外发现了信上的真正内容。 他瞒着不告诉她,怕她离开,怕她坚持守孝,期间不能和他举办大婚。 这就是他那几日去郁秀院,总是沉默不语,安静抱着她的原因。 轰! 一个惊雷在她心口毫无预兆地炸开,将她的五脏六腑炸得血肉粉碎。 寒意和剧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热气和生机。 痛到麻木后,她化成了冬天的落叶,萧索地飘荡在风雪中。 无所依,无所去。 随时会被碾碎成泥。 她一直傻傻等着母亲的回信,若不是意外发现,她不知道多久才能得知真相。 她的母亲离开了人世,而沈晏之却想着在这个时候早点娶她为妻,把她彻底栓死在沈家。 她倏忽之间失去了一切知觉。 感受不到痛苦;感受不到呼吸;感受不到心跳;亦感受不到身体的一切。 她抬头环视四周,眼神空洞地扫过书房,对着虚无,轻声呢喃。 “秦归晚,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第123章 四天 失去知觉的秦归晚好像一个悬丝傀儡,麻木地把信收好。 而后将匣子放回原位,拧动烛台,关上了密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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