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笑了笑,没搭理他,想拿剩布头继续缝两条汗巾子,不想鸿哥儿几步走过来,夺下针线笸箩,笑道:“别戳了,好容易进一回城,想吃什么下楼看看去少爷请客!” “谁是我少爷。”晴秋随手扯起一条布头,摔在他身上,扑落扑落手,下楼。 …… * 晴秋敏鸿暂且就在青州城内客栈里住了下来,敏鸿白日多是骑上一匹马出去办事,走时都会交代大约几时回来,所以晴秋也从不细问,她偶尔也下楼买东西,或者骑着红缨满城逛逛,更多的时候,是在休息。 毕竟,小半年车旅生涯,委实有些太累了。 过了两日,一个大晴天,晴秋正开着窗,歪在榻上小憩,听见楼下鸿哥儿和谁说话的声音,便醒了,只是没起身,静听。 “你不用和我哭,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县太爷,和我这个外乡人道什么苦反正我就是要地,你不还给我,我就往上告,告到州府,告到京师——我瞧瞧你这个县太爷,还坐得安稳不” “穆大哥,您是如此潇洒伟岸,心地想来也很纯良,您瞧瞧我,虽忝为一县之长,可是我才到任不满五年,好容易把石山县的荒田荒地开垦成良田,您老一来就要劫我的胡,这不是要我的乌纱帽嚒——我是没什么,你问问老百姓,他们同意嚒,不得乱了套!” “你治下乱不乱,与我有甚干系。” “话不是这么说,您不是要在这儿安家嚒,有我照着您呐!除了那片地,您还有什么可以转圜的……” 再往后就听不见了,楼梯上却传来咚咚脚步声。 晴秋坐了起来,端了一壶茶。 穆敏鸿已经带着那位蒋县令来到隔壁他自己那屋,正说着话,却听见敲门声,不一会儿晴秋进来。 “这是您夫人——”屋里太热,蒋兴昌正歪在椅子上疯狂地摇扇子,见了女眷,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问道。 穆敏鸿脸一拉,晴秋抢先道:“我不是,我们是结伴来的,我也想听听大人的意思。” “喔。”蒋兴昌呐呐坐下,又看了晴秋一眼,见她一双翦水秋瞳眨也不眨地望向自己,脸唰的红了,忘了接下来要忽悠穆敏鸿的话。 不妨穆敏鸿此时伸腿踹了他椅子一脚,蒋县太爷恍若福至心灵,想起了说辞:“喔,我是想着要不然给穆公子换一片地,一样也是一千亩,正好我也能做个公证。” 穆敏鸿没说话,转脸看向晴秋。 晴秋道:“可是我们的地,明明白白写着是一千亩水浇地,大人您上哪儿再去寻一千亩这般良田呢” 蒋兴昌干巴巴咽了咽桑子,他的确没有,可石山县城,荒地拢一拢,也才就千八百亩之数。 他又可怜巴巴望向穆敏鸿。 穆敏鸿心里啐道,你这个官儿,就是靠卖乖当得嚒 “青碧山脚下那一块地,是没有主人的罢” “……没有。” “那我也不多要,就那片地,方圆五百多亩,抵谢春夏强占着的那一千亩。” 蒋兴昌却苦笑道:“那个地方虽没主,可是被县里一霸强占了许多年,别说你,我当初也要耪它来着,瞧瞧我太阳上这道疤,”蒋兴哥一撩鬓角,摇头道:“我劝公子不要肖想了。” 穆敏鸿端起茶碗,道:“送客!”
第81章 青州地(二) 且说那穆敏鸿端起茶碗来送客, 任是蒋兴昌如何软磨硬泡也没得着一句实信儿,悻悻而去。 晴秋隔窗瞧见他下楼走远,才笑道:“从未见过蒋县令这样脾气怪异的官老爷。” 也忒面了些,不过这话刻薄, 晴秋只在心里暗忖。 “他这样才混得开, 许多地痞无赖, 懒惰成疾之辈, 就靠他这般水磨功夫, 才辖制得着呢!” * 果然没过两日, 混得开的蒋兴昌又再次造访穆敏鸿,若问他因何这般上赶着, 还不是那一千亩水浇地闹得, 穆敏鸿要是收回,且不说他日后将地处以何用, 就是靠这些田地吃饭的佃农、帮工,该去往何处, 如何谋生呢 是以,他又巴巴地赶了来,煞有介事道:“穆公子若是诚然想要青碧山脚下那片地, 倒也有个方儿, 就是说不得公子得拿出些钱来,呵呵。” 穆敏鸿英眉一挑, “喔”了一声,嗤笑:“我本就是苦主, 拿五百亩荒地换一千亩水浇地, 赔本买卖也就算了,还要另拿钱出来” 晴秋便听边颔首, 心里应和,就是,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那蒋县太爷苦着个脸,道:“依着咱们大靖律,凡人买地卖地,都需四邻签个问贴,虽说青碧山脚下那片荒地无主,可他挨着范世荣家的田,就得要他的签押,不然就是到了经界所,老兄您也拿不下地契。”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鸿哥儿看着蒋兴昌,示意他继续说范世荣的条件。 蒋兴昌手掌翻了翻,道:“而范世荣心里的想头,我昨儿同他交过心,要他签字,得要一百贯钱。” 一百贯 晴秋吃惊地抬起头,她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蒋兴昌,又看了看同他比起来,十分泰然自若的鸿哥儿。 鸿哥儿兜里可是一清二白,干干净净得很呐! 她抿唇一笑,倒要瞧瞧他怎么答言。 “你这石山县既非重城之中,又非金阙之下,压根就是一不毛之地,焉敢尺地寸金,漫天要价一百贯钱,那一亩地就是两百文,两百文,别说买他一个乡绅的签押,就是在地界好的州府,买上一亩良田都尽够的了!” 蒋兴昌擦着汗,讪讪地看着鸿哥儿。 穆敏鸿却乜着蒋兴昌,嗤道:“拿着他的话说给我听,这就是你一县之尊的本事,当个传声筒” 蒋兴昌耷拉着眉眼,嘀咕道:“我倒是有三五个衙差,横也不能逼人就范呢,再者说,穆公子您远道而来在此安居,和气生财嚒。” “也罢了,这等车轱辘话免提,既然县尊不作为,少不得我这一介布衣操劳些,回头只盼着您将来在堂上冷面寒铁,公允无私。” “什么堂上” 鸿哥儿却一摆手,晴秋见状,起身侍立,蒋兴昌明白这是谢客了,一头雾水又惴惴不安地出来。 …… 回到楼上卧房,晴秋又拿起针线,做起活来。虽然眼下不做侍女了,但是手总是痒痒,歇一阵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 敏鸿从外头进来,见着晴秋垂头针黹,丝毫不过问,有点纳罕:“你怎么不问问我,我该怎么应对谢范二人” 晴秋手上动作一停,拿针抿了抿头发,笑道:“我问什么,哥儿总是有法子,我不担心。” 敏鸿摊开手掌,好没意思地走了。 晴秋摇头失笑,可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没过两日,便见鸿哥儿一改芒屩布衣之相,穿得锦衣华服,衣冠楚楚起来,又引得几个纨绔子弟作伴,呼朋唤友一掷千金,满县城都知道从北边来了个姓穆的大商人,阔绰得很。 晴秋拾掇他屋子,发现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件玉童子摆饰不见了,便猜他当了做本钱,便没置喙,也没戳破。 是日她下楼,左右街坊都识得她,笑问道:“听说你哥哥要花一千贯钱买谢老爷家的田” 晴秋吃了一骇,转念一寻思,忙道:“你听我哥说的” 他们一双男女出行在外,主子不像主子,侍女不想侍女,为不引人侧目,便想了个“表兄妹”的籍口。 “我也是听人说的,欸唷,要我说,谢老爷那地是值钱,可是种的又不是金疙瘩,如何值一千贯你们外乡人还是不明就里!” “什么就里”晴秋打蛇随棍上,逮着话问道。 那人便环顾左右,与晴秋悄声道:“那片地原是四年前谢家长房嫡孙赌钱,输给一个外州人的,当时四邻都签了问贴,人家换了地契清清白白拿走了。可惜这么多年那人再没露面,后来原主旁支的谢春夏,便又把那片地硬把抢过来,正赶上蒋县令初到石山县,带着百姓开荒,一开始哪里来的钱呢,还是谢春夏站出来,给村民几个开支放钱,连同自己的地,还有周边几百亩荒地,都开垦出来,也算做了善事。” 原来是这样,想来那个赌钱赢了的外州人就是赵子琪,晴秋笑道:“既然地的原主一直未现身,我哥哥花钱买那片地,也不算出格,大娘怎的如此吃惊” “你小姑娘不经事,哪里懂唷,这石山县里难道各个都是本分人你哥哥出的价太高了,谢老爷恐怕无福消受喽!” 晴秋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将这件事放在一边,继续在县城悠哉闲逛起来。 * 且说眼下那厢石山县,豪绅范世芳,自打听家下人来报,有外州来的富商要高价买谢家的田,便像屁股长了钉一样坐不住,当下便计议着如何发这笔横财。 他本就是恶霸,加上族中叔父在本州当知府,猖狂惯了,一向不将世情法理放在眼中,当晚便纠集了一伙家丁打手,浩浩荡荡往谢春夏家中驰去。 且不说范世芳如何威逼恐吓言语逼迫,翌日天刚蒙蒙亮蒋兴昌的宅门就被谢春夏谢老爷拍得山响,他才知道范家又闹出什么妖来。 “这些年小老儿在那片地上的心思,县老爷您是晓得的,如今眼瞅着麦子就要割了,他范世芳听了几耳朵风言风语,就要和我换地,这便宜买卖,谁主张做谁做!县太爷大老爷,您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呐!” 谢春夏谢老爷也是石山县有名的乡绅,虽一样也是掉进钱眼里,但同范世芳比,算是感天动地的一个大好人了,蒋兴昌也不想看他犯难,寻思半晌,疑惑这是不是就是那位外周来的商人穆敏鸿的诡计,便强按下心事,好言好语劝慰谢老爷一番,又满口应承,才把他糊弄走。 蒋兴昌忙忙地赶去客栈寻穆敏鸿,却听他那女伴道:“哥儿一早就出去跑马,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孤男寡女,难以共处一室,蒋兴昌只得敷衍两句,悻悻出来。 …… 穆敏鸿避而不见,市井里只有越来越汹涌的收买流言,谢老爷一面欣喜若狂的同时一面提心吊胆,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内宅厢房忽然走水,火势甚大,发动全家乃至一条街的人抬水救火,才得以将家人保全下来。 夜黑风高,也没个见证,就是告到官府也没处说理,谢老爷打心里却深知,这邪火就是姓范的着人放的! 没法子,第二天他便赶着上范宅,商议换地一事。 范世芳也贼得很,当即便打发人去衙门,把蒋兴昌叫了来,当见证。 …… “老谢,当着县尊大人的面儿,我出二百贯,你将青碧山脚下方圆五百亩地买下来,我作为邻居给你签押画贴,回头拿到经界所记档登记,换了地契,多好着呢!——至于你原来的那一千亩地,咱们都是明白人,这地原不是你的,你只管收拾家什,带着家眷离开,我也不多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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