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家的子嗣,到了这辈确实凋敝得厉害,小宗尚且还有几个孩子,但大宗却只余小冯翊王一个了。若是圣上驾崩,要么皇后在广平王一脉挑选幼子继承大统,要么就是兄终弟及,由小冯翊王挑起江山社稷。前者对皇后有利,后者对社稷有利,作为首辅大臣们来讲,自然还是更偏向于后者。 但……这件事议论到底为时尚早,大家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温迎斟酌了下道:“依我之见,小冯翊王还是无惊无险从骠骑航出来的好,如此尚且有回旋的余地,毕竟说他谋反,你们可相信?” 一个无甚根基,只有好人缘的年轻小郎君,当真能有这种窃国的能力吗?就算有这心思,恐怕力也不能及,到底谋反不是纸上谈兵,是要切实调动起大军来的。他年下入军中历练了一番,就算与中都军副指挥来往密切一些,就凭一个丁固,能够颠覆朝纲吗? 可见是有人容不得他,有意给他使绊子。 三位宰执开始考虑,是否该向谈万京晓以利害,又担心被他反咬一口。所以目下只能眼巴巴等着禁内的消息,看陛下身体究竟如何,再行定夺下一步应当怎么走。 那厢禁内,圣上被送进了式乾殿,皇后闻讯赶来,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一路忍着泪到了御前,看他面如金纸的模样,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 要找原因,似乎一切都是有出处的,圣上的痹症已经缠绵了好几年,最严重的时候不时也会出现手脚麻痹的症状。如今腿上浮肿虽消了,但内里的筋络受湿寒侵袭已久,短期内不能恢复。加之先前有脑内惊厥的迹象,太医院合计下来,陛下怕是又患上了癫疾,因为除却口吐白沫一项,余下僵仆、直视、筋挛等症状,都符合癫症的特征。 皇后听完,觉得天都快塌了,不可置信道:“如何又患上了癫疾,以前从来不曾有过啊。” 黄冕的答复有理有据:“人吃五谷杂粮,有些病症隐而不发,有些病症如开花结果,到了日子,自然便显现出来了。” 可是一位帝王要是患上了癫症,那还了得吗?这种病说发作便发作,要是下次视朝也如今天一样,那朝堂还有威严可言吗? 转头看圣上,他咬着牙关,口不能言,一手吃力地比划着,直指南方。 皇后明白过来,“陛下是想传召向娘子吗?” 圣上点了点头。 皇后忙传令谒者丞,“快派人出宫,把向娘子请来。” 南弦得了令,很快便赶进宫来了,上前探看圣上,忧心忡忡问皇后:“太医局可诊出结果来吗?” 皇后白着脸道:“说是癫症,什么心脏满大,肝脉小急……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医局既然这样诊断,南弦当然不会有异议。黄冕是只老狐狸,因圣上的每一剂药都是太医局核对后发出的,他绝不会将责任揽到太医局头上。如今最好的解释,就是圣上原发了疾病,如此一来少了很多麻烦,他这位院使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她仔细诊了脉,这脉象确实与癫痫有几分相像,遂安慰皇后道:“殿下别急,先缓解陛下的症候要紧。” 口噤不开就用针灸,下关、颊车、合谷,再配以大椎、中冲泻热,半炷香后圣上终于能出声了,一开口便是泄气的话,“朕大概,天命不永了。” 皇后闻言哭起来,“只是一时受了风邪,向娘子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南弦说是,“这病症,与心境大有关系。陛下今后千万不能动怒,火冲上焦极易引发。不过依妾之见,痹症有所减轻,但经络暗藏火毒,还需继续用药。妾这里也有对应癫症的方子,将人参、蛤粉、朱砂调和猪心血揉成小药丸,再以金银花汤服下,多少能够控制病情。” 只要有解决的办法,就诚如捡到了一条命。皇后道:“一切就托赖向娘子,陛下这症疾千万要想法子治好。” 南弦呵腰应了声是,“妾一定尽力而为。只可惜我阿兄不在,否则以他的医术,定能为陛下根除痼疾。” 所以她的悲伤,有朝一日终于转化成了圣上的遗憾,但有什么办法呢,人不在了,说什么都是枉然。 一番救治下来,圣上的病情稍稍稳定了些,但连着五日不曾上朝。宰执们自然要寻借口来探视,譬如一些不能决定的朝政需要圣上拿主意,旁敲侧击着,也试图从谒者丞那里探得圣上的病情。 谒者丞将他们送出式乾殿,正要回身时,被副相叫住了。 三个人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陛下御体究竟如何?这几日不曾视朝,朝中议论纷纷,我等也心焦得很呐。” 谒者丞踟蹰了下,“陛下病症,小人实在不敢随意透露啊。” 温迎道:“我们是何人?总不见得往外胡乱宣扬。中贵人只管说来,好歹给我们一颗定心丸吃,朝中若有人问起,我们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谒者丞也就为难了一忽儿工夫吧,便和盘托出了,小声道:“癃闭与痹症虽痊愈了,但如今忽然添了新病症……”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又道,“是癫症。暂且拿药压制着,但这种症候说犯就犯,陛下往后不能过于勤勉了,毕竟要以龙体为重。”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半晌上官清才道:“果然,那日在朝堂上发作,看着就像是癫症。” 可这病症人人能得,唯独做皇帝的不能得,无力主持朝政还是小事,这要是接见外国使臣的时候忽然牙关紧咬,口吐白沫,那上邦大国的威仪,岂不是就此丧失殆尽了吗。
第51章 我不曾痊愈,你不许离开。 温迎说不成, “这件事,得想办法与谈万京说清楚,对他晓以利害。现如今不是他打压异己的时候, 必要以国家社稷为重。” 夏雪城却有些犹豫, “御史台那些人, 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万一他不为所动,那又当如何?” 上官清道:“他查了十几日,查出些什么来了?既然没有证据, 那就应当将小冯翊王按无罪论处, 难道也要学那等‘莫须有’的说法, 将人无故关到死吗?” 枢密使掌管着军国要政, 本就是武将出身,紧要关头很有杀伐果断的手腕。说完复又追加了一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 你我若是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倒罢了,既然知道, 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变得不可控。东府城那首《抱日歌》你们还记得吗?若是陛下后继无人,可是真要应了诗中所说, 让中都侯的儿子入主显阳宫吗?褚皇后虽出身大家,但并无治国之能,将来幼主即位, 由她把持朝政,到时候朝堂一团乱麻,我是连想都不敢想。既然一切可以预见, 那就要尽早干预, 请平章先与谈侍御将利害说清楚, 他就此罢休便罢,若还是一条道走到黑,那此人便不可留,一切交由我来处置就是了。” 这番话说得澎湃,连温迎与夏雪城都被他感染了。 温迎道好,“我这就去找他。若劝说不成,枢相的办法便是上策。” 说办就办,御史台离尚书省不远,副相与枢密使先回去等消息,留下温迎一人进了御史台。 御史台的正殿两侧,竖立着到顶的四排书架,书架前摆放着各级官员的书案与坐垫。温迎对插着袖子,缓步踱了进去,里面的人一见他来,忙起身相迎,唯独谈万京两眼盯着文书,就算听见有人唤温相公,他也没有抬一下头。 温迎径直走到了谈万京的书案前,弯腰道:“谈侍御正忙呢?可能抽出时间来,与我说两句话?” 谈万京这才装模作样吃了一惊,“平章如何来了?哎呀,我这里确实正忙着,不过平章既然有事相商,那便是扔下手上的活计,也要先听平章的示下。” 边说边起身,抬手向后院比了比,“那里清净,请平章移步。” 温迎转身穿过长巷,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园中的凉亭里。显阳宫就有这点好,办公的环境十分宜人,若是忙累了,还有鸟语花香的处所可以供人松散松散。 谈万京牵着袖子引领,“平章请坐,可要命人送些茶点来呀?” 温迎摆了摆手,“先前去式乾殿,皇后殿下已经款待过了,眼下一肚子水,喝不下了。” 谈万京“哦”了声,“平章去式乾殿探望过陛下了吗?陛下御体如何?” 温迎看了他一眼,“侍御不曾见过陛下吗?看来对陛下的病情是一点也不了解啊。” 谈万京说是,“陛下不曾宣召,臣也不敢随意觐见。” 岂知话才说完,就迎来了温迎的长叹,“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 谈万京一瞬茫然,很快调整了态度,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请平章赐教。” 温迎也不与他绕弯子了,直言道:“陛下违和,恐不是三两日便能痊愈的。我与副相、枢相一同参见了陛下,陛下精神萎顿,说话中气仍是不足,休朝五日还不曾缓过来,实在令我等担忧。后来私下向式乾殿中的人打探,据说陛下旧疾虽了,又添新疾,那日朝会上是癫症发作,日后何时再发,没人说得准。” 谈万京听了,顿时惊惶起来,“癫症?这病甚是难治啊,虽未必要命,但发作起来难以自控,闹得不好咬断了舌头也是有的。” 温迎说正是,“这种症疾说来便来,没有什么先兆,所以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陛下还需好好静养,但国事巨万,如何能容他静养?”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侍御,我今日来,着实是有要事与你相商,大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知你可曾发现?陛下无后,只有小宗还有几条血脉,但因中都侯犯案,也已贬为庶人了。如今大宗只余小冯翊王一个,这境况我不说,你也心知肚明。我问你,小冯翊王谋反一事,到如今可有确凿的证据?” 谈万京还是一副铁口,固执道:“我与校事府查证了好几日,渐渐有些头绪了。” 结果招来温迎的哼笑,“若是证据确凿,就算陛下病重,侍御也一定早就面禀了。所谓的头绪,是十几日下来各处收罗的边角料,怕是组不成完整的证据吧,所以侍御到底还需要多久?难道你查一年,小冯翊王便囚禁一年,你查十年,小冯翊王便囚禁十年吗?”说着拉下脸看向他,正色道,“侍御也是经过重重科考才入朝为官的,自始至终必定抱着一颗报效朝廷的心,这点我从来不曾怀疑。孟子说,社稷为重君为轻,在我看来效忠社稷是为精忠,顺从君王私欲是为愚忠,侍御是朝中股肱,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谈万京脸上果真现出了犹疑之色,仿佛一切的底气,在听说圣上得了癫症之后全数丧失了。 温迎重新换上了和煦的颜色,曼声对他道:“朝堂动荡,不在有奸邪不曾铲除,在群龙无首。陛下病重,虽有我等宰执能够代为处置公务,但非长久之计,江山万代,终究还是要有人主持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9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