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流笑了笑,道:“抱歉,吓到各位。” 他虽对他们这样说着,但是心里仍有一大团疑云。刚才延武突然暴起,是因两种毒药相撞而起,而依他自小的医药经验,这样的行为一般代表着此毒不是解药,而这是死前一瞬的回光返照,而且刚才他七窍之血明明流得厉害,也正说明却非解药,可怎么咬了小白花一口被制住后,一切就开始变好了? 他有些想不通,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但不论如何,小武总算是回来了,虽然此刻仍昏迷着,身体十分虚弱,但不是问题,他会帮他慢慢恢复身体。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也许刚才那样才是解药该有的症状。 也许只是他孤陋寡闻而已。 西流这样想着。 他拔掉延武身上的银针,写了一个药方,让他们按照药方抓药,按时煎给延武吃。 处理完延武这边的事情,西流马上来到无疆身边。她半臂的血淌得触目惊心,想必刚才那一口咬得极深,牙齿直接扎进了血管里。 他想,那肯定非常非常疼。 “对不起。” “什么?”无疆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又不是你咬的,延武将军也是因为身中剧毒神志不清,被咬一口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我今天晚上多吃点东西,补点血回来就好了。” 西流见她说得如此轻松,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其实他心里还有些后怕。 被咬一口怎么会没有大碍,如果那个不是解药,延武的身体里就有两种剧毒,会在延武咬破她皮肤的那一刻起传到她的身体里,不管另一种是什么毒,只单单一种鸩毒就会立刻要了她的命。 然而,幸好。 他将她的手轻轻放到铺着软垫的桌上,拿起剪刀,极小心的地剪开她的袖口,他要先帮她消毒然后包扎止血,但是就在他剪开衣角让无疆松开手之后,他惊讶地发现无疆的臂上的血已经完全止住,而且在牙齿咬过的地方结出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痂。 怎么会这么快? 明明刚才还血流如注,怎么这么快就结痂并且有了愈合的迹象? 无疆见他停在那里,自己低头一看,道:“好像已经没问题不用包扎了,我去洗下手臂回房间换个衣服就好了。”然后她自己站了起来,步伐平稳地往门外走去。 医书上曾说有些人天生血液易凝结,伤口愈合恢复的速度快于常人。 也许小白花天生就很幸运,属于这些“少数人”。 西流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地想。 延武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醒了过来,身体已无大碍,但仍十分虚弱,连荆楚爵入屋汇报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延武坐在床头,听罢,手掌不由得握成拳头,眼睛微微发红,道:“尽快找到沈将军的尸体,马上派人回都通知他的家人。”顿了顿,声音有些梗咽,“若找到,要厚葬。” “是。” 延武往后靠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平复了心绪,问道:“赵拓那边怎么样了?” “赵将军那边来消息说一切顺利,成功捣毁黄凤鳞的艨艟战船数百,现在正赶回西疆,不日即将到达。” “好,”延武点头道,“让他帮我守住西疆。” 最后,他缓缓道:“炊烟姑娘怎么样了,这回真的是要好好谢谢她。” 无疆身体已经大好。 这几日西流一直往她那里送补血的东西,不止有药还有很多补血又好喝的汤,无疆说自己被补得过剩要流鼻血,需要加大消耗,于是每日卯时就早早地爬起来练枪。 而西流知道,她其实是在纪念一个人。 那个人喜欢在最肃杀睡意也最浓的时刻起床,拿上他那杆磨得有些旧了的红·缨·枪,在万籁俱寂的凌晨独自耍上那么一阵,待得旁人瑟瑟缩缩叫爹骂娘地起床之时,他大汗淋漓,大喊一声:“兄弟们早!” 而无疆也经常会早起那么一会儿,出得帐来跟他比划几招。 他有时会笑她摆起花样来像杂耍,也会顶着狂风毫不吝啬得赞扬她而吃下一口黄沙。 他性格直率刚强,又亲切,没有一点架子。 西流知道,在这四位副将之中,甚至是整个长风军营之中,无疆最喜欢他,也尊敬他。 然而他却不知何时被修罗无声无息给杀了,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黑暗角落,一个将军,至少也该死在沙场之上。 西流站在阁楼上,看着无疆拿着一把跟他一样有些磨旧了的红·缨·枪,一遍遍地使出那些招式——力拔山兮、大江东去,惊涛拍岸、云暗雪山、踏破贺兰、收拾旧河山…… 刚进勇猛,热血磅礴,招式一如他的性格。 无疆平时话不多,也极少对人表露什么感情, 西流知道她只会用这种方式去偷偷怀念一个人,他也知道,在她那越来越疾的招式里,夹杂着她的难过和愤怒。 也许是红·缨·枪太旧了,受不了这么勇猛的招式和快速的打法,“啪”的一声在空中折断了,无疆似乎不能理解它为什么会这样脆弱,就这么断了,看着手中半截的长·枪楞了一会儿,才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 当她再次起身的时候,发现西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一碗银耳红枣汤。 无疆咽了一下喉咙,知道他又来给她补血了。 无疆走到他的身边,决定不再挣扎,左手捏着两截断了的红·缨·枪,右手乖乖接过银耳红枣汤。 就在她仰头喝汤的时候,她突觉额头一暖,她撇了一眼,看到西流正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汗。 他的衣服质地很好,绵华柔软。 “看你满头的汗。”西流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擦,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的事。 无疆愣了一下。 然后继续愣着——任由他帮她擦完了汗,接过手中的碗。 他接过碗放到一边,摸了摸她手中断了的那杆红·缨·枪,道:“沈将军知道你在挂念他,肯定很开心。” 无疆闻言,目光微微一暗。 西流道:“上次在南下的树林中你问我,小时候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开心吗,我告诉你在山上无忧自由,很开心,但是我没告诉你的是,有时也很孤单很遗憾。” 西流拉她在旁边坐下,缓缓道:“因为我不能下山,小武第一次参军时,我没法去送他,皇兄一人独撑西疆时,我没能帮他,甚至父皇母后战死沙场回国入土时,我也没法去看他们,人生有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会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无疆有些惊讶,第一次听西流跟她说这些,为什么。 “于是你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有一天他们再次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与他们并肩,但是生离死别,真的是没有办法,就像我没有见到父皇母后最后一面,以后再怎么样也不会见到,这件事我必须要学会释然,我会想父皇和母后今生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平安开心,那我就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开开心心,我觉得这是怀念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七弯八拐的,无疆终于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了。 要学会释然。 有时候完成死者的愿望是纪念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个人,真的是…… 然而无疆转念又想,沈将军的愿望是什么呢? 西疆和平,百姓安定? 就在无疆想着沈豹的愿望之时,北边送来了一封信件,信封上的右下角落款两个字:苏冕。 打开信封,里面也写赫然着两个字—— 和谈。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甜……好像又没兑现……但是我自己是觉得最后一部分也是可以算甜哒! 下一章,三人修罗场见面! -
第37章 梦境 和谈,是自古以来两国恢复和平的一种谈判。 各有掣肘 , 互相权衡, 最终各退一步, 制定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约,并相互遵守。 四国在二十年前曾和平了十年,那是四国统帅围坐在淮海之滨和谈的结果, 他们经历了太久的战争, 四败俱伤, 损失惨重, 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元气,休养生息。 于是就有了四国史书上最著名的“十年之约”,也称“淮海之约”。 也就是这修养生息的十年, 缔造了四国最繁荣的岁月。 东朝的楼, 西疆的酒,北洲的雪海,南国的歌喉。四国各自繁荣,诗人百姓往来其间, 商贸络绎不绝, 几乎是这片大陆上不曾出现过的盛景。 然而十年之后, 一朝铁蹄踏破。 所谓开疆拓土, 所谓千秋功业。 不知百姓流离,不知浮尸万里。 帝王,将才,朝朝代代, 青史留名。 转眼,又战了二十年。 如今,和谈又摆在了他们的眼前。 当晚,延武拖着病躯,召集西流、楚爵和连荆入房商谈,房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他们才拖着使命般沉重的步伐离开,他们离开之时延武立即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往西疆皇宫传给西炎。 西流回来的时候路过无疆房间,天色熹微,他心里有些微感怀,就那么驻足站了一会儿,正欲离开,却意外的听到里面有响动,突然传来短促急切的“啊”的一声。 “小白花!” 西流陡然听到无疆呼喊,顾不了其他一下子推门而入,无疆穿着件单薄的贴身衣衫坐在床上,窗外熹微的晨光打进来,可以看到她正大口喘息,胸前剧烈地起伏着。 他站在门边,看到她许是做了一个噩梦,放下心来的同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一时间不知是该近还是该退。 无疆缓过神来,偏头见到门口站着一人,身量颀长,身姿挺拔,虽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也知道是谁。 她沉默着扯过床边的衣服穿起来。 西流别过眼睛,过了一会儿,室内亮起烛光,听到她说了声“进来。” 西流关上身后的门,见她一身衣衫齐整,红绳束发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着。 “小白花,做噩梦了吗?” “嗯。”她低低地答了一声。 “后夜噩梦可是福兆,小白花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接下来会有大福运呢。”西流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就势做在无疆身边,摆出一副要给她算命测运的样子。 他声如玉石,低沉,醇厚,这种兴冲冲欢乐的语气一下子驱散了梦里阴霾,莫名的让人安心。 无疆放下茶杯,轻声道:“记不得了,尽是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没头没尾的刀光剑影,支离破碎的呐喊奔逃,也许是因为被延武咬了一口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有些虚弱疲惫,夜晚寒气入侵,难免做几个噩梦。 只是……只是这几晚噩梦的最后都会出现狼群,连接着她消失的记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一匹匹苍原狼眼睛闪烁着绿光,一步步朝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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