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她抱着剑,站在中间,有了片刻的茫然。 那份茫然越来越大,她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今夕何夕,她抱剑四顾,耳边又骤然传来无姬的轻微的叹息,“无疆,后会无期。” 咣当一声,手中剑落地,与车门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无疆睁开眼,看到一片壮阔的楼宇——西疆到了。 西炎早就等候在门口,身边是西疆最顶尖的护卫和名医,做事训练有素有条不紊。 西流很快就被送入宫室之内,无疆却被重重人影和厚厚的房门挡在外面,此刻围绕在西流身边的是他的皇兄、皇嫂和最亲的师父,还有一大堆随时待命的侍卫宫女。 无疆隔着房门,焦灼而无用,饶是她如今是何等的耳聪目明,也看不到、甚至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动静。她沉默地站在门口,心想若是里面需要她……需要她的血,她可以随时奉献。 无疆习惯性地抬手插腰,陡然间触到了腰间水剑,心蓦地一沉,被刻意压制的痛苦再次不由分说地浮现。 无姬……她真的死了吗? 无疆忍不住反复地问自己,似乎只要还有一线疑问在,她就可以怀有希望。 她隔着衣衫,指腹反反复复地摩搓腰间水剑,像是对待宝物一般。 这是无姬的剑,和她那把早已碎成沫的剑同出一铁,无疆最后在地上发现了它,从南国带来西疆。 剑都掉了,人还在吗? 无疆又凭空生出一丝绝望,她就在这样的希望和绝望的夹缝间反复徘徊,进退不得…… 直到最后,她忍不住问自己,她恨苏冕吗? 让她刺杀西流,逼她回去东朝,她委屈,她愤怒,她愧疚,她不甘,可似乎从来都不曾恨过,甚至到最后与他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她都不曾怀有任何的恨意,甚至有几分产畅怀,若非……若非…… 可无论怎样,她都知道,无姬是不恨的,她不会恨自己,更不会恨苏冕。她被他在乱世中救起,放在身边培养长大,她尊敬他,崇拜他,信任他,甚至有几分爱慕他,是啊,在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身边长大,怎么会不被吸引呢,连无疆曾经望着他,都生出一丝妄想。 这辈子注定了无姬的恩,她无法报,无姬的仇,她更是没法讨,她虽死于苏冕掌下,可终究是为了她。 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到最后都是一团乱麻…… 无疆正陷在难以自拔的沉痛里,身前的门被倏然打开,无疆猛然抬起头,见到炽羽站在门口。 “西流怎么样了?”无疆着急问道。 “风前辈已将寒毒封回去,西流暂且无碍。”炽羽道。 无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欲抬脚进门去看看西流,却被炽羽抬手轻轻拦下。 “无疆姑娘,且慢。” 无疆顿住脚步,将目光看向屋内的目光重新落在炽羽身上,不知道这个“拦”是何意,不过以她的身份和过往刺杀西炎又刺杀西流的斑斑劣迹,他们此刻没有对她兵刃相向已算是十分客气了。 炽羽看到无疆的揣摩和警惕,温声道:“西流此刻还昏迷着,我有几句话想同姑娘私下说。” 雅致安静的小阁楼,炽羽与无疆相对而坐。 这是无疆第二次见炽羽,第一次是她找延武托付小慈,不成想来到宫中被西流带着见了她和西炎,那时的炽羽已然贵为一国之母,但却丝毫没有架子,亲切地握着她的手,捉弄戏谑着西流。 转眼已是物是人是,而一切皆“非”。 “找我何事?”无疆率先打破沉默。 “姑娘知道西流生病之事?”炽羽没有计较她言语上的不得体。 “知道。”无疆点头。 “那姑娘也知西流命不久矣。”炽羽再次问道。 “知道。”无疆快速回道。 “那姑娘可知西流对你的情意?”炽羽第三次问道。 但这次无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好似怔了一下,神思飘到了某处,而后道:“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西流身体到底如何了?” 炽羽看着无疆,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西流带着她来到面前,她当真是满心满意地为西流高兴,那姑娘虽出身江湖,但是西疆本就是不那么计较门第,就连她自己也出身西疆荒蛮之地的白衣平民。她想,西流有生之年开心安乐,也就够了,可谁料到,自从遇见她,西流三番四次几乎身殒。 “西流的寒毒已被重新封印回去,但他如今内力全失,最多活不过三年。” 三年!西流如今才二十一,之前风乙跟她说西流活不过而立之年,可至少还有九年的希望,如今只剩下三年了吗……好像每跟她出去一次,西流的命就会缩短一点…… 炽羽见到无疆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楚,心头忍不住叹息一声,若她不是东朝杀手,也许是段美满姻缘。 “西流是个至纯至善的孩子,对姑娘的心意至真至切,姑娘也非无情无义之人,否则我们也不会任由西流跟你走,更不会容你再踏入西疆半步。如今西流武功尽失,我们不会让他再离开西宣,你若是心里有他,怜惜他,想留在宫里陪他,我们也绝不阻拦,你作为东朝杀手与西疆的恩怨血仇也可就此翻过,甚至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只是这宫里规矩多,行动受限,你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皆也会受西疆监控。若是你住不惯这里,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拦着,只是往后你再想来这里见西流,这城门宫门的进出就没那么自由了。” 无疆明白,他们因着西流,才对她这般近乎仁至义尽的宽厚,若不然就她一个东朝杀手苏冕亲信的身份,就足以让西疆毫不犹豫地出手。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但凡从她口中掏出一星半点的秘密,都可能撼动东朝在西疆的暗探根基,甚至在来日对决上占据先机。 谁都知道,四国的和平不会长久,随着半年之期的接近,愈发地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无疆在宫里呆了三天,西流一直没有醒来,他就这么睡着,好似外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无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醒来。 一开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希望能在下一秒就看到他睁开眼,但是一天又一天,她终于接受光是看着并不能让他提早醒来的事实,且徒增无谓的焦虑,于是闭起眼在他身旁安静地打起坐。 自上次与苏冕交手,最后西流挡在她身前,她于生死之间突破了逆经的最后关节,终于乾坤颠倒,顺逆承接,收放自如,原本不听话的孤燃真气此刻听着她的安排在体内乖乖游走,回转一个小周天,额角便见了细汗。 无疆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心跳便忽地漏了一拍。 一双平和明亮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这样望了多久。 醒了! 无疆一直在等这一刻,可真的看到这双昔日蓬勃爱笑的眼睛此刻透着说不出的虚弱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连忙站起来,“我去找你师父来。” “嗯。”西流点点头,无疆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很快,风乙、西炎炽羽都来了,还有一大堆时刻准备着伺候他更衣洗漱给他端茶送药的侍女丫鬟,无疆只能立在角上,远远地看着风乙将西流背上密密麻麻的针一根一根拔下。 “醒了就没事了。”风乙对西炎说道,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没事”的意思——只是不会“此时”、“立刻”、“马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掉。 “让皇兄担心了。”西流轻声道,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虚弱和歉疚。 西炎此时年仅二十七,正直壮年,但额角已然长出了一小撮醒目的白发,即便是锦衣玉食、暖被华盖,也抵不过思虑和操劳给人带来的损耗消磨,而他,从没为他分担过些什么。 西炎本来准备了一番长篇大论,但他一看到西流的眼神,便知道无需再说什么。有些孩子是需要打骂的,但有些孩子从小就懂事坚毅得过分,即便是偶尔胡闹放纵,旁人还未说什么,他们心底就已经开始自责了。 “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跟皇兄说,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你瞎操心。”西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实在也觉得也没其他吩咐的了,便转头对身后说道,“好好伺候二殿下。” “是。”身后侍女整齐划一的回应道,而后便开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有打水拧毛巾要给西流洗脸的,也有捧着华裳上前要伺候西流穿上的,更有温柔的侍女端来汤药,一勺一勺缓缓舀起一口一口轻轻吹气,用粉嫩的嘴唇为他试探着温度。 无疆似乎才惊觉,他竟然本该过着这样的人生。 西流却苦笑起来,“皇兄,让她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大伤初愈,需要人伺候,万一出点事怎么办。”西炎皱眉道。 西流一脸的无奈,皇兄他这是过度的担忧,矫枉过正的补偿,苦笑道:“内力没了,但穿衣吃药的力气还是有。” 西炎微微一顿,他都知道了? 于习武之人而言,内力如同生命,苦修数十年一旦失去,无异于灭顶之灾,有武者宁愿死了,也不愿失去内力活得如同一个废人。就算西炎知道西流一向看得开,也不免担心他会一时间无法接受,所以从刚才到现在关于内力之事只字未言。 没成想他已然知道,而且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其实西流自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感知到全身失去的内力,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武者对自己身体洞若观火,这种事就算瞒得了别人也是不可能瞒得了他自己的。 万般因果皆是自己的选择,西流知道他在施针期间强行运用内力会有怎样的后果,虽在醒来的那刻有瞬间的黯然,但看到那人全须全尾坐在自己面前,又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世间万般岂能件件圆满,事事顺着自己心意呢? 西流露出温柔坦荡的笑,道:“再说了,还有小白花呢,她会照顾我的。” 西炎似是这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般,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女子,身材修长,肩背纤薄,即便穿上宫内略微繁复花哨的衣裳,依旧是一副干练利索的模样。 西炎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去冬天,西流带着她进见,第一次见面,西炎就察觉到她身上外露的刀锋,似乎带着极重的杀伐气,让人汗毛竖起,无端生出警惕之心。如今再见,她一身气息内敛,浑然天成,即便那样堂皇地站在那儿,也是悄无声息地,似与外物融为一体叫人难以察觉。 绝顶的潜伏者。 此刻留这样一个人在宫中,若她有异心,西炎必然防不胜防,不知何时会身首异处。 若是为着个人安危和西疆国运,他此刻必会不顾一切拿下她,用西疆专为刺客死士备下的三十六般刑罚撬开她的嘴,挖出苏冕的布局和东朝机密。可西流这般豁出性命为她,他又怎么能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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