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身侧的刘翠兰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当时刘翠兰骂得起劲儿,根本没有留意宋楚灵袖中抖落而出的碎片,朝她脚腕上狠狠划了一道。 白色的袜子瞬间被鲜血染红,刘翠兰疼得惊呼,抬手便将宋楚灵头发揪住,她刚骂了两声,便听一向逆来顺受从不还口的宋楚灵,忽然沉声念出一句诗词: “金锁红墙芳不见,心与君相念。” 迎着宋楚灵冰冷的目光,刘翠兰倏然愣住。 “这句话诬陷宸妃的话,是谁让你说的?” 面对宋楚灵的冷声质问,刘翠兰只是惊愣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来,可当她想要反抗时,却发现宋楚灵不知在何时,用瓦片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刘翠兰以为宋楚灵不敢,便继续用那凶恶的眼神瞪着她道:“你、你大胆,敢提当年宸妃的事,你把手里东西放下,我、我全当……嘶!” 宋楚灵手上力道加重,血痕从刘翠兰脖颈上的红线慢慢渗出,她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用力,“我只问你,这句话是谁让你说的,你若不肯说,我便对外说,是你告诉我的……” 刘翠兰瞬间急眼,这句诗词不该有旁人知道,若是当真传开,头一个会死的便是她。 想至此,刘翠兰再也顾不得脖颈上的疼痛,扑上去狠狠掐住宋楚灵的脖子。 宋楚灵算是给过她机会,只可惜直到此时此刻,她都不曾有过一丝悔意。 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她。 宋楚灵踉跄后退,一手拉住身侧早已备好的藤蔓,一手死死拽住刘翠兰手臂,用尽全力朝身后的栅栏倒去。 栅栏轰然断开,两人一齐向外摔去,与此同时,那片沾血的瓦片,藏在这片凌乱中,重新落回地面。 “是奴婢错了……”一回想起阁楼上惊心动魄的遭遇,宋楚灵瞬间声泪俱下,“奴婢不该还口的,要是奴婢不还口……翠兰姑姑兴许就不会恼火……可、可是奴婢再蠢笨,也不干奴婢娘亲的事啊……” 刘翠兰仗着是御花园管事,对宫婢们一向呼来喝去,众人早就对她心生怨气,可又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再被赵宫正询问,他们定然不会说刘翠兰半句好话。 尤其是今日同宋楚灵一道干活那宫女,直接就道:“宫正大人不知,翠兰姑姑她平日不动手,是因为我们皆不会还口,且还总是拿自己的份例孝敬她。” 她一开口,屋里被叫来问话的几个御花园宫人纷纷应和。 如此一来,刘翠兰今日在阁楼上对宋楚灵的大打出手,便不算稀奇了。 片刻后,查验尸首的医士过来回话。 刘翠兰身上的多处伤痕,乃是被藤蔓以及破损的栅栏划破而致,然最为致命的,便是她身下那片坚硬的陶盆。 整个事件梳理到现在,已经再清晰不过了。 宋楚灵是刘翠兰找来御花园帮忙的,见她来得晚,刘翠兰便气不过将人辱骂一顿,随后还有意刁难,提出要宋楚灵去打扫阁楼,宋楚灵在被辱骂时,忍不住还了几句嘴,又被刘翠兰拉起来责打,就连最后坠楼时,那些要她性命的陶盆,也是刘翠兰自己让人摆放过去的。 说难听点,但凡她待人有半分和善,也不至于落个如此地步,她的死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她自作自受。 赵宫正颇为唏嘘地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道:“今日之事乃刘翠兰行为不端……” “栅栏。” 一直未曾开口的连修忽然出声将赵宫正打断,他语气平缓到听不出任何情绪,连那双眉眼也看不出到底在想着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宋楚灵道:“昨晚亥时之后,你在何处?” 话音落下,连修朝身旁的太监微微抬手,那太监意会,立即躬身退出。 果然,能让连宝福收为义子的人,不会那般轻易被糊弄。 宋楚灵故作疑惑地茫然摇头,“昨晚的风那般大,奴婢一早就回寒石宫了,未曾外出过啊……” 连修站起身来,缓步走至宋楚灵身前,用拂尘将她下巴慢慢抬起,居高临下的垂眸看她。 冰凉的指腹在她眼下乌青之处轻轻拂过,薄唇微启:“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第三章 连修的话如同一记响雷在屋中炸起。 这让原本将要散去的压抑重新席卷而来,且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赵宫正,若当真让连修抓到什么异样,日后她的权威与能力岂不是会受到质疑。 赵宫正努力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道:“连少监是觉得何处不妥?” 连修没有开口,他慢慢将手从宋楚灵脸上拿开,转身回到上首,待他缓缓落座后,这才吐出三个轻飘飘的字,“再等等。” 故弄玄虚。 赵宫正心中冷嗤,直接将张六叫出来问话:“昨夜寒石宫落锁之后,可还有人外出过?” 张六连忙来到堂中跪下,摇头否认。 虽说他平日里仗着寒石宫是冷宫,向来闲散惯了,屋里头那几个小主也从不上心,可落锁这样的大事,他从来不会马虎,每晚都是一到时辰,他就亲自落锁。 可若说这当中真会出什么岔子,那只有可能是在落锁之后。 由于每日不到辰时要开门去取早膳,张六一到天冷就不愿早起,于是每晚落锁后,便会将钥匙丢给宋楚灵,毕竟整个寒石宫里,办事踏实又肯早起的只有她了。 张六今日没曾仔细留意过,这会儿愈发不安起来,忍不住也随着众人目光去重新打量起宋楚灵来。 原本他对宋楚灵是一百个放心,可当他看到宋楚灵那双透亮的眸子下,果真乌青一片,便又顿时没了底。 很快,寒石宫与宋楚灵同屋的婢女也被传来问话。 这婢女年岁较宋楚灵还小上一岁,也是个没经过大事的,进门看到屋里的架势,吓得小脸瞬间就白。 她踉跄上前跪在张六身侧,回话道:“昨晚楚灵她……她……” 小婢女刚说两句,便下意识去看张六神色。 张六心口瞬间又是一堵,不由低斥,“你看咱家做什么,回宫正大人的话啊!” 小婢女缩着脖子,一口气就将话抖落出来,“楚灵她夜里洗漱过后,没有睡下便出去了,直到酉时天快亮才回来!” 屋内众人震惊吸气。 一想到方才差点被这小宫婢糊弄,赵宫正顿时沉了面色,扬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厉声对宋楚灵道:“说,你昨晚去了何处?” 宋楚灵被吓得整个身子都打了个哆嗦,可一开口,语气依旧坚定,“奴婢昨晚一直在寒石宫里,夜里未曾回去休息,是因为奴婢与刘贵人在一处……” 赵宫正记得这位刘贵人,她是十年前那批秀女中较为出挑的,只可惜后来不知为何惹怒龙颜,被送进了寒石宫,至此再也无人问津。 昨日刘贵人染了风寒,宋楚灵送晚膳时,觉得她面色不对,一摸果真是起了高热,她熬了一副汤药送去,原本已经打算回屋歇息,可一想到刘贵人染病的模样,又放心不下,这便又去寻刘贵人,结果发现刘贵人高热未退,还更加严重。 宋楚灵又是帮她擦身,又是给她喂水,折腾了整整一宿,待刘贵人高热彻底退下,就已经到了第二日清晨。 “奴婢昨晚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所以今日才浑浑噩噩将翠兰姑姑交代的事耽误了,往常奴婢定不会如此的。”宋楚灵说着,又委屈的红了眼眶。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只需找刘贵人核实一番便知真伪,由于入了寒石宫的妃嫔,没有皇上亲自下旨,不得外出,赵宫正立即差人去寒石宫向刘贵人求证。 司正带着人前脚出门,连修派去的那位太监后脚便推门进来。 他弯身上前,恭敬地朝连修拱手道:“回连少监,奴才已请木匠前去查看,那栅栏的确年久失修,且不止坠落那一处有问题,还有几处也存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很多地方木头松动,再加昨夜大风,的确可能会造成轻易碰撞便倒塌的情况。” 言下之意,栅栏的倒塌不似人为。 连修沉吟片刻,再度起身来到宋楚灵身前道:“手。” 宋楚灵讶然抬眼,雾蒙蒙的一双泪眸与连修冰冷到没有丝毫情绪的眉眼相撞。 她右手很快便高高抬起,左手却只是略微扬了几寸,便没了动静。 连修手持拂尘,将她右手向上挑开,露出掌心。 连修看完,又道:“另一只。” 宋楚灵神情痛苦,费了好大力气也只是摇摇晃晃将手臂向上提了些许高度,就在左臂要彻底失力坠下之时,连修倏然垂手将她手腕强行握住。 旁人不知连修到底是在看什么,宋楚灵却是知道。 木香花藤小枝无刺,老枝则刺多且坚硬,若今日的意外是宋楚灵有心为之,那她定要顾及自身安危,提前在那堆花藤中,择出较为坚韧的花藤扭结成绳,藏于其中。 待她与刘翠兰一齐下落时,她好拉住这条藤绳来避险,等到她被人拉拽上去,那条藤绳已不再完好,旁人只会说她命大,不会另做深究。 可想要提前将那些布满长刺的藤蔓扭在一处,便是带着寻常手套,也会将掌心刺伤。 所以连修才会过来查看她的手掌。 只可惜,现在的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昨夜宋楚灵的确是在刘贵人身边照顾了一宿,可这不代表,刘贵人高烧昏睡时,她没有离开过。 这两年里,她来过御花园无数次,平日正路往返,至少半个时辰的路,她择小道而行,顶多就用两刻钟。 她太了解这里,也太了解刘翠兰的心性。 与其说今日是刘翠兰将她叫上阁楼来刁难,倒不如说,是她将刘翠兰一步步引进了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中。 在布置这场意外的灾祸时,她的右手的确在昨晚扭结花藤的过程中,不慎留下了伤痕。 然而此刻,那些伤痕却被一道道更加醒目的血痕所覆盖,根本无法辨认得清。 这些新鲜的血痕,是她在与刘翠兰同时坠楼的那一刻,用手死死抓住藤蔓时,被上面坚硬的利刺所划伤的。 而另一只手上,除了薄薄一层茧子,什么也没有。 宋楚灵红着一双泪眸,低声道:“是奴婢不争气,若不是拉翠兰姑姑的时候手臂脱臼了,兴许她就不会摔下去了……” 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的连修,却是在这个时候眉心微微蹙起。 他猜错了么? 连修凤眼微眯,垂眸去看宋楚灵神色,然而他只看到了满脸的自责与无措,别的什么也没有。 他将宋楚灵手腕松开,再次坐回上首,只是这一次,他那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 直到司正从寒石宫回来,将刘贵人证词道出,连修脸上的那丝困惑才彻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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